佳馨趕著驢車送她。
她坐在車上,心像扎了把刀一樣疼痛。
她狠了狠心,等驢車快要到等車的地方時,她喊了聲:“佳馨,談談吧!”
她停了驢車,把驢韁繩從車轅上解開,把驢拴在道邊的樹上。
“談什麽?趙媽!”她下了驢車,湊到她跟前,吃驚地看著她。
“家訪就在車上進行。”她開始了一個在毛驢車上的家訪。
“佳馨,你家還有其它人嗎?”
“有一個哥哥,四十了,出去打工了,掙得錢都匯到家裡,媽那病,一天離了藥也不行。”她如實地回答。
“那你哥把掙的錢都往家裡匯,你嫂子和孩子怎麽辦呀?”她想:“四十歲的人,拖家帶口的,都把錢匯到爸媽家裡,自己的小家怎麽辦?”
“也是媽的病拖累的,哥現在都沒娶上媳婦。”說著,她眼裡含著淚花。
她看著佳馨,刀絞在心上。
“你兄妹可真夠苦的。”她話剛說完。
“我還有個姐,高三那年才出嫁。”佳馨緊接過話來。
“你姐還算可以,沒有因為你媽的病耽誤了終身大事!”她說後,想:“都付出,都耽誤。有一個先得了幸福,照樣還可以照顧這個家。”
“我姐比我哥小一歲。”她說著有些哽咽。
她聽得驚奇,看著佳馨說不出話來。
“那你上學的學費?”她真沒有問過佳馨,她知道,佳馨是個要強的人,有的事,打死她都不會說。
她哭著說:“自從考上經貿大學,爸就借遍了所有親朋,連把上高三時賣得牛錢都用上了,那頭牛跟了家裡那麽多年,原打算爸再陪媽去一趟北京,結果牛賣了後,爸一尋思,還不到一年,我就要上大學,於是抽了一些錢買了頭小毛驢,剩下的錢,除了給媽看病,都不敢動。結果不到一年,錢也沒剩多少。去年開學,也還是全村人都出了力。有捐一塊的,有捐五塊的,有捐十塊的。我是背著半包零錢去交學費的。”她哭著把話說完,足足用了十分鍾。
她聽得一直落淚,心已麻木,不知疼痛。
“孩子,以後有什麽事,有什麽困難,都跟我說。”她淚眼模糊地看著佳馨。
佳馨背著家人賣血,買化肥的事,她沒有提,她知道,她一提,就會有一把更鋒利的刀子,深深刺痛佳馨。
她知道,有的事,只能埋藏在心裡,才會讓另外一個人有喘息的機會。
她知道,有的事,知道也只能裝作不知道,這也應該叫處事的藝術!
她看著佳馨,有一種難言其表的感覺,這種感覺,她用語言無法表達。
她呼吸著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這種空氣對她來說,是那麽熟悉。
她張開嘴,不需要仁慈,下了狠心,用惡人般的嘴,她想一口吞下眼下所有的苦痛,然後拚了命,把它們嚼碎,再把它們吐進十八層地獄,讓它們永不得翻身。
她覺得還不解氣,便用心賭成了一個咒。
“用上天賜給我的善良作符,把所經歷過的,和所感受到的苦痛封壓在一個天荒的世界,時間是,永遠。”
她看了看佳馨,覺得這時舒服多了。
……
佳馨解了韁繩,小毛驢亮開四蹄,直奔等車的地方。
……
趙樹果總算從一段不堪回首的回憶裡脫身,她清醒清醒了頭腦,輕輕從床上走下來,長出了口氣,又回到床上,瞧了瞧手機,
心想:“五點了,該讓他辦正事去了。” 她打開了燈,燈光有些刺眼。
“高!高!”她輕聲喊了兩聲,他先坐了起來,揉了下眼,打了個哈欠,懶慵地問:“這麽早?有什麽事?”
“佳馨這孩子,給買了那麽多東西,你去路南的36524便利店,買些東西,給佳馨裝進皮箱裡,等她下樓時,你幫著提,別讓她發現,這事,交待給你了。”說著,她拿給他500塊錢。
“你去辦,我眯會兒。”說著她躺在床上。
高曉軍看著她,輕笑了笑,轉過身,向外走。
他走起路來比一般人快,也難怪,他當過那麽多年的兵,身體那叫一個棒,比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乾點事都利索,所以家裡的力氣活,他全包了。
也難怪,他家,他是少數,家庭裡講究,少數服從多數,有時候,他也為此苦惱過。明明自己做得對,可謂是有理有據,可當著家裡的女子統一戰線,他只能敗下陣來。
有時候他想,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
可他轉念又想,咱一個大老爺們,怎能和大小女子鬥嘴?常言道,好男不跟女鬥?
好男,好男。他想得多了,調也跑了,成了,好難,好難。在大多數她們為主體的文明家庭裡,他也只能甘拜下風。
但他也有得意的時侯,他特信服一句俗語,叫做,閨女是爸的小棉襖,他盼著盼著,一晃,二十多年。
但他堅信,早晚有一天,自己作為一個男子漢站起來,只要她們母女有把柄落到自己手裡,比如圓圓偷吃個冰糕類的“重大刑事案件”,比如她由於工作忙丟三落四的毛病又犯了,忘記給自己過生日的“重大國際外交事件”,可惜,遇到所有的問題他都以一比二的投票而失敗,在這個比聯合國還重要的文明家庭組織裡,他只是配角,綠葉配紅花,但他覺得很驕傲,於是他效仿小品的那個誰,一天到晚地口頭禪,我驕傲,我驕傲,我驕傲。
其實,他做得都是驕傲的事,比如,現在,他正下樓,乾一件有意義的事。
他緊往36524便利店趕。
他其實明白的很,自己做得事雖費力,卻有意義。
他進了便利店,一個勁地狂拿,最後結帳,還剩10塊。他把錢掖進兜裡,一臉高興。
“多了點私房錢。”他想。
他一手提著一袋子東西,往回走。
等他上樓進門,把兩大袋東西輕放進佳馨的皮箱裡。
再往床上一瞧,見她睡得正香。
他洗了把臉,系上圍裙,拾掇著做早餐。
他做起飯來可以用頂級廚師來比喻,手那個利索。別人煎雞蛋,一個個地打,他打雞蛋,仗著手大,一手抓兩個雞蛋,“啪!”地一聲。兩個雞蛋全開。他這手藝,一般人還真比不了。
這邊,他早熬了粥,趁著個小空隙,他把碗筷端去餐廳。
就他一陣忙活,早餐的事,不到半小時完活。
“小娘子!開飯了!”他用京腔在她耳邊輕唱。
見她不醒,緊用了曲劇喊醒。“小蒼娃我離了登封小縣,一路我受盡饑餓熬煎。”他聲尖,貼近她的耳朵。
趙樹果被他用曲劇喊醒,她揉了下眼,猛地下了床,說:“幾點了?佳馨該走了,做熟飯沒有?”
他笑了笑,用京腔回了句:“娘子,飯已做熟,專等享用。”
“東西買回來了嗎?擱了佳馨皮箱裡沒有?”
“這事還用得你老人家操心?小六子我早就給你老人家辦了!”他用滑稽的太監腔回了她。
她捂著嘴笑了笑,說:“孩子們都在呢,正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