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田說,柳儒士是因染病而故,不知她得的是什麽病?”朱由榔問道。
“這……”
錢謙益為了給皇上留一個才高八鬥、見識超人的印象,做了大量準備,比如天下大勢、民政、教化等方面的見解。
沒想到皇上這些都沒問,開口就問起了自己的續妻。
所以,一下子愣住了。
不問身體狀況,不問學問深淺,不問國家大事,哪怕你問一問蘇州清兵的面防也行了,竟然一概不問,這還罷了,竟然當眾問妻室!這位人稱“聖明”的天子,難道竟是個好色之徒?
“受之,柳儒士才名滿天下,正在妙齡就香消玉殞,朕深感痛惜,恨無一面之緣啊。”朱由榔見錢謙益囁嚅著答不上來,心中得意,心道:“怎樣?戳心窩子了吧?還倚老賣老不?”
“陛下,臣妻何德何能,竟勞天子動問?若是泉下有知,她一定感念君恩。回陛下剛才問話,她是得了心疾,猝然離世的。”錢謙益定了定心神,將腦子裡先前準備的一大套說辭驅除出去,躬身答道。
“心疾?也就是心臟病突發?這可真是沒辦法了。別說是現在,就是幾百年後的後世,對這種病也是束手無策。唉,真是可惜了。”朱由榔心道。
朱由榔心裡為見不到柳如是而惋惜,抬頭一看錢謙益,發現這老家夥眼裡殊無一絲悲傷,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後世都說錢謙益對柳如是情深義重,看樣子一點都不像啊。按說提到了剛剛逝去的愛妻,面現戚色才對啊,莫非後世的傳說都是假的?”
“一代才女竟如此命薄,可惜可歎。受之,還要節哀順變啊。”朱由榔不動聲色地安慰一句。
“多謝陛下關心。亡妻在世之時,常常心懷故國,對滿清暴政深惡痛絕。故而,亡妻辭世之後,老臣不敢沉湎於悲痛之中,毅然南下廣州,以伸老臣愛國之志,以償亡妻複明之願。”錢謙益非常聰明,借著朱由榔的話頭,三言兩語,就轉到自己南來廣州的目的之上。
朱由榔聽了很無奈:“這老家夥半點不提自己叛明之事,還想著把自己扮成一個忠君愛國形象,真特麽夠無恥的。真是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一念至此,朱由榔瞥了一眼瞿式耜、顧炎武和歸莊,見顧炎武搖頭苦笑,瞿式耜眉頭緊縮,歸莊則是一臉的不解,接著想到:“得了,你既然把自己說的那麽高尚,必是想讓老子給你點個好評。想什麽呢?老子可不會讓你如願。”
想到這裡,朱由榔也不願意再跟他廢話,板起臉說道:“受之,你在北門外說的話朕已經知曉。對於你降清失節之事,朕不會追究,但此時也不會置評。朕有一個原則,那就是‘治病救人,懲前毖後’,只要你痛改前非,忠君愛民,為天下中興作做出貢獻,朕會給你一個公正評價的。至於現在嘛,朕只能說‘失節於前,歸正於後’。”
朱由榔毫不客氣地揭開了錢謙益虛偽的面紗,令錢謙益老臉一陣紅一陣白,瞿式耜和歸莊也是尷尬不已。
顧炎武心裡則樂開了花:“老匹夫,讓你跟皇上耍小聰明,吃癟了吧?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皇上是誰?幾句話就把你雷得外酥裡嫩了吧?”
“是,陛下,老臣一定痛改前非,追隨陛下矢志不渝。”錢謙益被朱由榔一番話給訓得低下了頭,渾無剛才那種從容之態,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
“嗯。朕見了你獻的‘楸枰三策’,的是真知灼見。以後你要多用心,有何良策及時獻上。另外,勿庸諱言,朕自即位以來,文事上面有些蹉跎,這是你的長項,講學也好,寫文章也好,總之大展你的才學,給朕好好作養一些人才出來。”
“是,老臣一定不負陛下厚望。”
“還有一事,要先囑咐幾句。你是東林黨舊人,千萬不要把東林黨那一到廣州來。朕最惡結黨,最煩空談,最尚實乾,你須謹記。還有,做學問也不可偏離‘以民為本’這個宗旨。”
“是,老臣一定謹記陛下教誨。”
朱由榔一聽,心道:“謔,連‘教誨’一詞都用上了?不狂了?不倚老賣老了?”
“那好,跪安吧。”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錢謙益行完禮,恭敬地小步退出殿去。
來到殿外,他才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水,心道:“哎呀,這位年輕天子真不好對付啊。”
回到府裡,錢謙益急急進了書房,把錢忠叫進來,兩人關上門,把第一次陛見的事說了說,最後說道:“這位皇帝不簡單,主意正,言詞鋒利,尤其洞悉人心。不過,也有一個缺陷,那就是好色。”
“這麽說,他沒有授官給你?”錢忠問道。
“我想他肯定對我失節之事耿耿於懷,聽他話中的敲打之意,大概是想先看看我的所作所為再做決定。”錢謙益答道。
“既然肯敲打,說明就有心要用。等一等吧,說不定很快就有旨意下來。”錢忠摸著下巴沉思著說道。
“嗯,我也是這麽判斷的。”錢謙益點頭表示同意。
“這樣吧,我將這幾日在廣州看到的聽到的以及你第一次面君的情況報給我家老爺,看他怎麽說吧。”錢忠說道。
“那好。”
“給你說個情況。你的學生歸莊為謀書局的職位,竟投上之所好,令其妻喬氏拋頭露面,開了一家裁縫店。此舉令輿論大嘩,只不過因為他是皇家書局局長,喬氏又是極潑辣之人,所以,至今無人敢說三道四。我想,你是不是利用你的威望,在這方面做做文章?”
“哦?竟有這等不知廉恥之婦人?”錢謙益一聽,瞪大了眼睛:“沒想到歸莊這麽古怪之人,功名利祿之心竟也是如此熱絡。”
“是啊,這事百姓們議論紛紛,尤其是那些文人士子,心裡非常反感,只不過敢怒不敢言。稍微扇扇風,估計這場火就小不了。”錢忠說道。
錢謙益沉思有頃,道:“對,這正是可利用的一個良機。這樣,你派人悄悄去黃有林、紀學文府上,夜裡把這二人請來。”
“你是說?”
“對,讓他倆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