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本《唐詩三十首》,一直寫到月上枝頭,金源保把四本書整整齊齊碼在身後的書架上,細細看了一遍,表情微微輕松了一點。
在得知了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之後,金源保像打了雞血一般,即使現在腦子裡昏昏沉沉,可精神頭卻異常亢奮。
想到原來的世界,他的心就像被揪住了一樣,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把書店升到九級,因為還有個人,在等著他回去。
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吹滅燭台上的蠟燭,金源保便上了二樓。
他並沒有回到自己的臥房,而是來到了“爹娘”的臥房。
走在地板上吱吱作響,臥房裡沒有一絲生氣,四周黑漆漆,唯有窗戶邊約莫一丈的地方有個梳妝台,上面放著的銅鏡反射著清冷的月光。
走到梳妝台邊,金源保仔細觀察著銅鏡,紅棕色的木質邊框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上方雕刻著一龍一鳳,栩栩如生,摸上去有些涼有些硬,但也不咯手。
中間的銅鏡呈橢圓形,清晰度一般,借著月光看進去,一個稚嫩的少年出現在銅鏡裡,皮膚白皙,但雙眼之下黑眼圈明顯,整個人稍稍有些頹廢。
往身後看去,月光經過銅鏡的反射照在地上,讓他不禁想到剛才寫過的一首詩。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呆呆地看著地面良久,金源保忽然心中一動,銅鏡,月光,嘿,有了!
……
……
躺在自己床上,金源保看著窗外,一些枯黃的樹葉不知從什麽地方飄來,被夜風吹進了屋內。
呼呼呼……
夜風吹著,似乎吹了一整晚,吹得枯葉簌簌作響,吹得木窗打開又關上。
這猛烈的風,似乎也吹進了金源保的心裡,甚至吹進了他的夢裡。
在夢裡,他仿佛回到了原來的世界,變回了油膩的中年大叔,他不再是金源保,而是金陽宇。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依然坐在那個位置,病房最裡邊靠窗的位置,此時窗外起風了,枯黃的樹葉被吹得滿天亂飛簌簌作響。
金陽宇不敢收回目光,因為他沉靜的眼睛已經壓製不住一圈圈不斷蕩起的淚水。
“咳咳咳……”房間裡突然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當他慌亂地收回目光看向身邊病床上的人兒時,眼淚如決堤的河水奔流下來。
病床上躺著的,是一個臉色蒼白,戴著氧氣罩的女生。
女生感覺非常疲憊,半睜著雙眼看著他,眼裡滿是溫柔。
藏在氧氣罩裡的嘴角,掙扎著拉開一條向上的弧度。
“陽宇……”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氧氣罩中傳來。
“不要……管我了……不要自責,更不要覺得對不起我,這輩子……能夠遇見你,才是我……我最幸福的事。”
那種深深的無力感把金陽宇整個人揪住,一點一點擰著,眼前的女生每說出一個字,他感覺就喪失一分力氣。
女生的下半身被白色的床單遮住,但床單下似乎什麽都沒有,毫無起伏地蓋在病床上。
一股強烈的悲傷猛然灌進心裡,金陽宇竟然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女生溫柔地撫摸著金陽宇的頭,就像,就像風。
耳邊的心電監護儀的聲音嘀嘀嘀地響著,就像一隻鐵錘在不斷敲打著金陽宇的心髒,他止住哭泣,想對女生說話,可是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陽宇,你……走吧,重新開始生活。”
不!你是為了我才變成這樣!沒有你!我早就死了!
我一定要讓你活!一定要讓你重新站起來!
“病人需要休息,先生,請您先出去。”淚眼朦朧中,一位白衣護士走到了金陽宇身邊說道。
金陽宇擦了擦眼淚,鎮定情緒,依依不舍地走出病房,門外,一位頭髮花白的醫生早已經等在那裡。
“有件事我需要跟你說一下。”
“……”
“她的傷勢非常嚴重,情況極不穩定,我建議轉院,去京城治療。”
“……”
“呀!!!”病房內忽然傳出尖叫聲,“周醫生快進來,病人心跳停止了!”
金陽宇心裡一沉,猛然衝進病房,房內亂作一團,除了護士在慌亂地做心肺複蘇,隻聽見心電監護儀冰冷的聲音。
“嘀――”
“欣然!!!”
金源保驚叫著從床上坐起來,大汗淋漓。
急忙朝身邊看去,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床榻邊緣,粗布袍衫整齊疊在枕邊,上面放著一頂粗布軟濮頭。
還在唐朝!
“她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我要回去!”
“我一定要回去!”
靜靜的夜空之中,默然回蕩起一個歇斯底裡又悲傷欲絕的聲音。
這一夜,金源保再也沒有睡著,呆呆地看著窗外的天空逐漸由黑色變成深藍再變成橘黃。
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隻有那若明若暗的一點猩紅,顯示著他還在呼吸。
……
……
紅彤彤的朝陽從東邊的山嵐背後露出一絲頭皮。
金源保早早地打開了書肆大門,站在門口眼巴巴望著不時從身前街道上走過的古人。
望了一眼東邊的朝陽,再看看身側放在木凳上的銅鏡,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慢慢呼出來。
沒過過久,當第一縷晨光射在銅鏡上面時,金源保嘴角終於拉出了一點點笑容。
街道中間某處,一片橢圓形的金黃色晨光張牙舞爪印在泥巴地上。
隨著朝陽全部露出山頭,更多陽光照在了銅鏡上,於是就出現了接下來的場景:
金家書肆門前形成了光汙染的重災區,從書肆內反射出來的黃色陽光成片映照在泥巴街道的地上,隻要有人從門前經過,反射光必定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甚至連對街的商鋪也無一幸免。
金源保搬了根小板凳坐在書肆門前,緊張又忐忑地看著經過的人或好奇或厭惡的表情,雖然這個法子可以吸引人的注意,但保不齊有暴脾氣的人來找他麻煩。
即便他原來學過幾個月散打,但比起真正的練家子,還是分分鍾被秒殺的節奏。
沒過一會兒,便有人走進書肆,還好,沒有發飆。
“掌櫃,你家店內到底是何物,竟如此刺眼奪目?”來人是一個身穿白衣的青年書生。
金源保滿面春光,笑呵呵道:“隻是一面銅鏡而已,但郎君有所不知,我家書肆的書籍卻是無比神奇的。”
“如何神奇?!”書生被勾起了興趣。
金源保從書架上取下《唐詩三十首》,說道:“不僅內容精彩,還有……”
說著,他翻開封面。
書生皺眉疑惑道:“什麽都沒有啊。”
金源保早料到是這種情況,解釋道:“隻有租了書的人,才能看見裡面的內容。”
書生雙手背於身後,看了看空白的書頁道:“有意思。”
“那您要不要看看?”
“好啊,我倒要看看裡面到底寫的什麽!說罷,多少錢?”
金源保摳了摳臉,最關鍵的來了,成敗在此一舉。
“一貫錢。”
“好。”書生想都沒想便答應下來,可是當他伸手在懷裡掏錢的時候,忽然愣住了,看向金源保問道,“你剛剛說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