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眾學子愣怔,齊齊望向二樓。
“真的中了?”有人又問了一遍。
蘇正謙自然不會回答他。
二樓的人還不知道放在樓下發生的事,不過他們聽到又有人中了,仍舊是掩飾不住心底的羨慕。
這些人伸長了脖子朝樓梯口,待蘇正謙出現後,這些人恍然,又覺得理所當然,能跟蘇公子交好的,又怎是泛泛之輩?
二樓靠窗的位置上已經沒了人。
“蘇公子,蘇公子,那兩位公子已經離開了。”掌櫃的方才沒來得及回答,他跟上來,朝蘇正謙解釋。
而後小心打量了蘇正謙一眼,試探著問:“那位方公子真的是咱荊州府的解元?”
那位公子風度翩翩,看著想是世族公子,“不知這位方公子是咱荊州哪家公子?”
掌櫃的問的時候心裡也將荊州數得上號的人家在心裡過了一遍,隨即有些疑惑,荊州能叫得上號的哪幾家中似乎並無姓方的。
方錚高中,且是頭名,蘇正謙也替他高興,一高興,心情也好,他都快忘了商複帶給他的陰鬱了,蘇正謙回道:“方公子他不是荊州府的,好像來自一個叫清豐縣的地方,對了,方公子離開前可留下話了?”
“這個——”掌櫃的又覷了蘇正謙一眼,搖頭,“那位方公子沒留下話。”
“哼。”蘇正謙還未開口,在兩人身後,將將趕過來的楊小姐冷哼,嘲諷道:“許是人家得知自己得了解元,已經不屑留口信了,原來是個忘恩負義的,他這位子還是正謙你給留的呢。”
楊小姐跟著蘇正謙來來回回跑這麽久,雙腿跟灌了鉛似的,都已經爬不動樓梯了,累極樂,心情自然是不好。
“你可住嘴了,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蘇正謙卻沒附和楊小姐的話,雖然他跟方錚認識不久,就連話都沒說多少,可無端的,蘇正謙就是知曉方錚不是小人。
“正謙,我這都是為你好,你可別忘了商複,你對人掏心掏肺的,那些人可記不得你的好。”楊小姐起的跺腳,她甚至忘了此刻所處地方,腳下懸空,整個人往後仰。
“小姐小心!”楊小姐的丫鬟正站在大堂樓梯口躊躇著該不該上去,見自家小姐從樓梯上滾了下來,顧不得多想,伸手就想接住楊小姐。
兩人滾作一團。
“啊!”楊小腿崴了一下,倒地的時候腳踝處更是傳來哢嚓一聲響,隨即就是楊小姐的痛叫聲。
哪怕不喜歡,蘇正謙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楊小姐在樓梯口疼的嗷嗷叫,他歎口氣,忍住心底的不耐,下了樓,避開她的腳踝,將人扶著坐起來,“誰讓你亂說話?除了腳踝,還有沒有哪裡疼?”
楊小姐從沒聽過蘇正謙用這般溫柔的語氣問她,她心裡頓覺委屈,抬頭,淚眼朦朧地看向蘇正謙,“嗚嗚嗚,正謙,我疼。”
“行了,這回你該長記性了,背後莫論人長短。”
這會兒也顧不得男女之別,蘇正謙蹲在楊小姐身前,無奈地說:“上來,我被你去醫館。”
蘇正謙出門都不願有小廝跟著,而楊小姐又隻帶了一個丫鬟,楊小姐傷口不能拖,蘇正謙隻好親自背著人了。
“嗚嗚嗚。”楊小姐感動的都快忘了自己腳踝疼。
而作為此事的相關者,方錚已經跟自家娘子快要到家了。
一路上,馮輕嘴角的笑就沒消散過。
她牽著方錚的手心濕濡,整個人覺得快要飛起來。
“相公真厲害。”這已經是馮輕回來的路上第六遍誇讚了。
太過高興,馮輕已經找不出別的話來表達自己的興奮,似乎只有重複這一句才能稍微緩解心情。
便是高熱昏沉,方錚也知曉自己定是能中,不過會不會中解元卻有些懸。
大業閱卷時是塗名的,無人知曉考生的答卷到底是哪一份,不過蘇大人卻看過他的考卷,應當是認識他的字,想來蘇大人對他也有同情,不過蘇大人向來公正,若不是自己文章真的出色,怕是這解元也跟他無乾。
快要到院門口時,馮輕突然叫了一聲,停下腳步,“我們忘記叫金姨了,相公,你先回家,我去叫金姨過來。”
這些考生登記過自己的住址,他們這番回的是兩人租住的院子,在等待放榜的這些日子,金姨也一直念叨著,方錚高中解元,自然是要跟金姨說的。
“娘子,你在家裡等為夫,為夫腳程快,為夫去。”方錚舍不得馮輕跑那麽遠。
“不成。”馮輕拒絕,想必報喜的差役很快便來了,相公自然是要在家裡等著的。
在兩人身後,鄭家賢舉手,“方兄,方夫人,還是我去。”
雖然鄭家賢也很想看一眼差役過來報喜的一幕,不過還是金姨能看到最重要。
“那就勞煩你了。”馮輕也沒跟鄭家賢客氣,她道謝。
方錚也跟他點頭,同意了鄭家賢的提議。
鄭家賢沒耽擱,撒腿就往回跑。
若是他跑的快些,說不定還來得及看到。
看著鄭家賢利索的又胖碩的背影,馮輕陡然就不緊張了,她靠在馮輕的身側,滿足地歎口氣,笑道:“相公,真好。”
“娘子開心就好。”方錚攥著娘子的手,淡笑。
明明是他中的解元,周遭的人似乎都比他更開心,這就很好。
“相公,你是不是早就心裡有數了?”馮輕跟方錚心意相通,馮輕很容易捕捉到他的情緒變幻,可這回馮輕是真的感覺不到方錚的興奮跟緊張,是以,馮輕才有此一問。
“並無,當日為夫一日一夜寫了四道,到最後的時候,腦中已經有些昏沉,對結果並無把握,許是王大人覺得再無人比為夫的答案更讓他滿意了吧。”
“辛苦相公了。”這也是方錚頭一次跟他提當日考試的情形,馮輕也是考過試的,知曉連續寫一個日夜該是多辛苦,想必相公是擔心他高熱後會昏迷,來不及寫完,這才拚著還醒的時候盡量多寫些。
激動的心情平複了些,馮輕探手,摸上方錚的臉,雖是一如既往的順滑好摸,可到底是瘦了些。
“為夫並不苦,娘子莫要傷心。”抓著馮輕的手,方錚笑道。
這不是方錚安慰的話,對比過去那些年,方錚是真的覺得區區高熱根本不算多嚴重。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提過去的事了。”馮輕也拋開心底的微微刺疼,她仰頭,望進自家娘子深邃的眸子裡,笑道。
兩人相攜進了門。
好些日子沒有回來,屋裡已經落下了一層灰塵,趁著還未有人過來,馮輕先去了灶房,簡單擦拭完,又去跟鄰居借了些水。
這些日子沒回來,缸裡的水她也不敢用了,乾脆去鄰居家借一些來。
鄰居住的是祖孫三代人,開門的是個老婦人,平常馮輕去買菜的時候,遇著這老婦人也會點頭,道聲好,偶爾買了菜還會給對方一把。
老婦人原本是少言寡語,面上也少笑容的,架不住馮輕性子好,又總是帶笑,漸漸的,對隔壁租住的小媳婦也有了好感,馮輕上門借水的時候,老婦人二話不說,直接給馮輕舀水了一桶,這木桶是老婦人兒子自己打的,足有半人高,馮輕提不動,老婦人乾脆讓自己兒子幫著提過去。
送馮輕出門的時候,老婦人順嘴問了,“你相公考的如何了?”
放榜的日子,凡是留心的人都知曉,這老婦人有個娘家外甥也是今年參加鄉試。
“中了。”馮輕笑眯眯地回應。
還沒接到報喜的紅卷,馮輕也不好直接說方錚中了頭名。
老婦人點點頭,也是真的為馮輕高興,“中了就好,以後可算是有盼頭了。”
馮輕重重地點頭。
等馮輕燒好了水,給自家相公倒了一杯,金姨跟鄭家賢已經到了。
進了門,金姨這才沒掩飾臉上的笑,她走向方錚跟馮輕,“果真是解元?”
方錚跟馮輕是沒去看榜的,兩人望向鄭家賢。
“是,肯定是,最上頭就是方兄的名字,且寫的很顯眼,比別的名字都大的多。”鄭家賢看了好幾遍,他甚至都沒有看自己中沒中。
“真好,我就知曉你是個有本事的。”金姨毫不吝嗇地誇讚。
方錚朝金姨作揖,恭敬地應道:“這些日子也多虧金姨的照看,否則不會有錚跟娘子的今日。”
若不是金姨,娘子定是要被人帶走,那他哪裡還會參加第三場?
“你們都是好孩子,能認識你們,金姨也高興,謝的話就別提了。”金姨轉向馮輕,將手裡的油紙包遞過去,問:“我想著你們許久沒回來,家裡怕也沒招待人的點心,就順路買了些。還有茶水,可燒好了?這些都得準備著,碎銀子呢?”
面對小輩,金姨自然就變成了絮絮叨叨的,思慮周全的長輩。
接過油紙包,馮輕笑道:“水燒好了,碎銀子也有,這糕點多虧金姨你帶過來。”
馮輕剛將點心裝了盤,巷子裡就傳來驚天動地的大喊。
“鄉試捷報!清豐縣方錚方老爺高中解元,賀喜!”
“鄉試捷報!清豐縣方錚方老爺高中鄉試解元,賀喜!”
報喜差役連喊了兩聲,可算是震驚了整個巷子的人家,左鄰右舍紛紛打開門,朝方錚租住的院子湧來。
他們有羨慕方錚的,也有羨慕這房子主人的。
不過是邊遠小縣城的書生,竟能高中解元,真是祖墳裡冒青煙了。
至於這院子的主人,租住在這裡的方錚中了頭名,以後還愁這院子租不出去?房租不高嗎?
不管這些人心裡如何想,面上都帶著同喜的笑意,嘴上說著恭賀的話。
差役到了院門口,看著一圈的人,大聲問:“哪位是方錚方老爺?”
方錚上前一步,拱手,“在下方錚。”
差役飛快地打量了一番方錚,而後笑著上前,同樣朝方錚拱手,笑道:“方老爺大喜,此次高中咱們荊州解元,望方老爺以後能平步青雲,步步高升。”
方錚道了謝,接過紅卷,又遞過去一個荷包。
差役暗暗掂量了一下,覺得這荷包不輕,笑意更真誠了些。
方錚將人請進門,馮輕跟金姨已經泡好了茶,又端了點心上來。
方家人這般周到,這差役心裡不免對幾人又親近了幾分,不由多提了幾句,“放榜後幾日,蘇大人便會辦鹿鳴宴,方老爺是解元,蘇大人定會單獨見方老爺,問幾句話,方老爺也莫要緊張,蘇大人是個好官,便是單獨尋了方老爺問話,也應當是誇讚。”
差役善意提醒,方錚自然認真道謝。
喝了茶,又吃了兩塊點心,差役也沒多耽擱,起身離開,“在下還要回去跟蘇大人複命,就不多呆了,方老爺請。”
方錚親自將人送到門口。
等差役離開後,聚在院門口的鄰居們還未離開,他們紛紛朝方錚又道了一回喜,同時打量方錚。
瞧瞧人家,應當是才弱冠之年吧?
長得有這般好, 如今還中了鄉試頭名,實在是人比人,氣死人哪!
“今日家中有些亂,改日再請諸位鄉親來喝杯茶。”哪怕高中,方錚對鄰居說話時,仍舊跟平常一般,絲毫不見高傲。
鄰居們紛紛笑言一定到。
等回到院中,還不等方錚走近,馮輕已經掐著腰大笑出聲,“方老爺?哈哈哈。”
在聽到差役喊別人‘老爺’時,馮輕還不覺得有啥,可乍聽到有人喊方錚‘老爺’,馮輕真的有些凌亂。
她家相公這麽面嫩,被稱作‘老爺’實在是不搭。
方錚笑容僵在嘴角,“娘子——”
本來金姨跟鄭家賢不覺得有什麽,畢竟二人是土生土長的古人,可話從馮輕嘴裡說出來,兩人也覺得這聲‘老爺’實在是怪異。
院子裡的人笑作一團。
良久,還是金姨先止住了笑,她卷起袖子,準備將家裡好好拾掇一番,日後定是會有許多人上門道喜的,乾乾淨淨的好些。
馮輕跟著金姨一起忙活。
院子裡,方錚掃了一眼鄭家賢,“最後一段日子,你是沒好好看書?”
鄭家賢撓頭,他嘿嘿一笑,“方兄,我是真不愛看書,便是有方兄的猜題,余下的我也只是瞎寫,肯定是中不了,我早有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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