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五日就過年了了,方蔣氏明年不打算養豬了,臨近年底,她直接讓張屠夫來家裡一趟。
這賣豬的銀子方蔣氏自己收著了。
這一日,方二郎也風塵仆仆地回來了。
好幾個月不見,方二郎又瘦了些,不過看著還算精神,他回來直接先給方蔣氏磕了個頭。
自己整日不在家,他家那媳婦又是個懶得,方二郎知道方蔣氏少不得要幫著照顧孩子,磕完頭,他從懷裡掏出個就帕子,層層打開後,笑道:“這幾個月活多,那家主人見我們活乾得好,還給了賞錢,娘,都在這了。”
帕子裡一共包了三兩銀子,另外還有一百多個銅板。
“你先前回來那一趟已經給過了,這些銀子你自己拿著,給自己跟你媳婦孩子置辦些吃的穿的。”孩子孝順,方蔣氏就更心疼。
“娘,我來年再去賺,我跟淑芬都有衣裳穿,今年就給文硯做件衣裳就行。”方二郎堅持要將銀子給方蔣氏。
兒子的一片心意,自己一點都不收,他心裡怕是會一直惦記,方蔣氏拿了那一百個銅板,說:“這就夠了,娘今天賣了豬,銀子夠花了。”
“這余下的銀子你自己收好,可別給你媳婦糟蹋了。”秦淑芬正兩眼放光地看著方二郎手裡的銀子,她已經想好要拿這銀子買啥了。
按說秦淑芬也是吃過苦的人,可跟吃過苦的方蔣氏想法不同,秦素芬覺著銀子在自己手裡都不算是自己的,只有吃到自己肚子裡,傳到自己身上,那才是自己的,是以,秦淑芬從沒有要存銀子的打算。
早知道二兒媳的德行,方蔣氏叮囑方二郎。
方二郎回頭看了一眼自家媳婦,他朝秦淑芬擠擠眼睛。
秦淑芬頓時看明白了他的暗示,她本來還想說話,見此,就閉上了嘴,將臉埋在文硯的胸口,一陣偷笑。
方蔣氏哪裡看不出這兩人的小動作,她哼了一聲,直接從方二郎手裡接過銀子,而後又取出一兩,遞給方二郎,“剩下的這二兩我給你們存著。”
“娘,要不還是給相公存著吧。”秦淑芬眼巴巴看著方蔣氏手裡的銀子,心疼地說。
方蔣氏乾脆利索的起身,留下一句話,“這二兩銀子可不夠我的藥錢,怎地,你兩還真準備隻讓三郎媳婦一人給我看病買藥啊?”
反正自己不會死,方蔣氏也就不隱瞞生病的事,她更想讓大郎跟二郎知道自己這條命是馮輕救回來的。
“啥病?娘你病了?”方二郎著急地詢問。
方蔣氏卻沒理會。
還是秦淑芬將縣城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方二郎,說到最後,秦淑芬感歎,“三弟妹真是好人,我這輩子從沒服過誰,除了三弟妹。”
方二郎頓時急了,爬起來就朝方蔣氏屋裡跑。
而正被秦淑芬提到的人此刻正跟方錚坐在陶大夫的醫館內。
她揉了揉鼻子,打了個噴嚏。
相公垂首看去,執起馮輕的手,摸上她的脈搏。
並無不妥,這才放心。
方錚跟馮輕是來給陶老送年貨的。
“過了年,我這醫館就要關了。”送走一個病患,陶老歇了一陣,這才慢慢開口,“年紀大了,老眼昏花的,也沒精力,又怕給人看錯了病,這醫館還是關了好。”
方錚上前,扶著陶老,“您是該多歇歇了,如今太過勞累。”
陶老在鎮子上開了這麽多年醫館,名聲早傳出去,不少人都慕名而來,每日病患太多,陶老身子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咱爺倆相識一場,我那幾個兒子又對醫術都沒啥鑽研,我這裡的醫書留著也是無用了,如今你既對醫術有興趣,這些醫書你就拿回去,我家裡也還有,改日你再過來一趟,日後若是有什麽地方不懂的,你就過來問我。”
陶老覺得自己這一身醫術雖稱不上活死人肉白骨,可他有幾十年的經驗,多少還是能給方錚些幫助的。
“陶老,這太貴重,我不能收,若是陶老願意,便借我幾本。”方錚拒絕,他本來過來也是打算再跟陶老借幾本書的。
“這些書啊,在你看來是貴重,可在旁人看來,不過是一堆廢紙罷了,書給了你,你也會愛惜,放我這裡,便只有發霉蟲蛀的結果,那就真真可惜了。”陶老是個豁達的人,並沒有要將這醫書傳給後代的打算。
陶老態度堅決,方錚後退兩步,恭敬地彎腰拱手,“晚輩多謝陶老。”
陶老有些遺憾地看著方錚,“你這孩子聰慧是我平生所見第一人,我原先還想著,若是你不讀書,還能給我做個徒弟,如今你身子大好,我卻不能耽誤你,科舉才是你應該走的路。”
方錚跟陶老講了近況,陶老知曉以後再見他的次數不多,他認真打量了一番方錚,語重心長地說:“你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想必也會遇到阻礙坎坷,你我相識一場,我就倚老賣老,送你句話,這飯啊,要一口一口的吃,這路,要一步一步走,前路多舛,可大道在心,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當知道自己該如何行路。”
這路自然是人生路。
方錚再次躬身,“多謝陶老的教誨,方錚敏記在心。”
陶老笑了一聲,擺手,“教誨稱不上,只是比你多走幾十年路,有些心得罷了,不過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若是遇到難以解決的麻煩,你也該會隨機應變。”
“方錚明白。”
“明白就好。”
陶老已經沒精力再多說,他讓方錚自己收拾醫書。
這裡頭有陶家上幾輩傳下來的,也有陶老自己買的,還有他這些年經驗總結。
每一本都無比珍貴。
方錚整理好書,陶老兒子正好趕過來,他擔心陶老的身子,每日都會親自來接,陶老兒子似乎並不意外方錚在這裡,對這些醫書的去向也並不在意。
甚至還幫著方錚一起將書搬上魯二叔家的牛車。
回去的路上,馮輕頭靠在方錚肩頭,她心情有些低落,“陶老一家都是好人。”
“嗯。”
“咱們以後常去看看他。”半晌,馮輕又開口,這回聲音有些低。
陶老如今行動已經遲緩,耳力跟視力都大不如以往,馮輕不知道在如今這醫療條件落後的時候,陶老還能活多久。
她心情低落。
“好,咱們以後多來走走。”方錚知曉娘子的心思,他將人抱著,握著她的手,應聲。
方錚跟馮輕到家時,就看到方二郎正雙眼通紅地坐在院子裡。
“二哥回來了?”方錚料到方二郎就在這幾日回來,沒多少驚訝。
方二郎揉了揉眼角,起身笑道,“嗯,剛回來。”
他上前,幫著方錚搬書,“哪來這麽多的書?是哪家書鋪要關門了?”
方二郎也就識的幾個字,並不知道這些都是醫書,他直接把書搬到東屋門口,並沒直接進去東屋。
這醫書足有上百本,方二郎都做了三趟才搬完。
方蔣氏也聽到動靜,她眼睛也有些紅,顯然是跟方二郎才說過話,她著急上前,生怕方二郎粗手粗腳,再撕壞了書,“慢點放,我看這些書都有些舊,最容易破。”
“我知道了,娘。”方二郎放輕了動作。
“三郎,這些書怎這麽舊?看樣子都是被人看過的。”哪怕陶老再愛護書,看了這麽多年,也總有些破損的。
“陶老打算關了醫館,他將這些醫書全都給了兒子。”方錚解釋。
陶老年紀比方老頭還要大些,年紀大了,總免不了會有這樣那樣的病痛,方蔣氏歎口氣,“陶老幫了咱家太多,如今又把這麽重要的書都給了你,你可不能忘了他的好,以後要是有出息了,也多看顧點他的子孫後代。”
“兒子知曉。”
方二郎回來,方蔣氏免不了又做了一頓好的。
在家的時候,即便有周小花時不時在眼前膈應她,方蔣氏心情仍舊是大好的,心情一好,身子就更輕便了。
這一天三頓飯的都沒讓馮輕插手,不過每頓飯都沒放過秦淑芬。
威脅加上利誘,秦淑芬的廚藝竟然進步飛快。
雖然還是懶,不過每頓飯也都能幫著炒個把菜了。
轉眼就到了除夕這天。
一大早,方錚兄弟三人去了小溪村。
雖然不願,可方蔣氏不能讓村裡人罵她兒子,她就讓三個兒子去將方老頭先接回家吃頓飯。
方二郎回來第二天就來看過方老頭了,這幾天也每天都來一趟,方老頭沒想到除夕這天竟然三兄弟都來了,他睜大眼,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喝聲。
他雖日日躺在床上,可潘老頭時不時就到他跟前說,他也知曉今日就是除夕,每逢佳節倍思親,方老頭想自己死去的妹子,想兒子孫子,甚至還想了方蔣氏,可方家已經散了,他知道三個兒子早不把他當爹了,今天也不可能陪他過除夕。
就在方才,潘老頭還到他跟前陰陽怪氣地說他有兒子跟沒兒子一樣,還嘲諷他這個做爹的實在是夠狠心。
便是自私如潘老頭自己都是做不出來害兒子的事。
可這個看著老實木訥的方老頭卻能三番兩次的拖兒子後腿,甚至恨不得兒子去死。
方老頭說不上來心裡是啥滋味,只是等潘老頭離開後,他枕頭濕了大半。
“爹,娘讓我們帶你回去過年。”方大郎迫不及待地告知方老頭這個消息。
方老頭眼睛瞪的如銅鈴,他掙扎著,卻發不出任何動靜。
“爹你別著急,兒子這就給你換身衣裳,咱就走。”方大郎以為方老頭高興,他笑道。
只有手指頭能動,方老頭只能讓方大郎跟方二郎給他擦洗了身子,換了衣裳,再背上外頭的牛車。
自始至終,方錚都未曾說過一句話。
方老頭高興嗎?
他自己都不知道。
“三郎,你爹這就走了?還回來不?你看我家就剩咱祖孫三人了,家裡也揭不開鍋,你就看在你爹跟你大姑的面上,讓我們也去過個年吧?我保證,吃完飯我就帶著發財跟進寶回來。”潘老頭急了,沒有方老頭,他跟兩個孫子大過年的都得挨餓。
走在最後的方錚腳步一頓,他回頭,先是掃了潘家西屋一眼,那裡擺放著方大姑的牌位。
“我本想著好歹也是親戚一場,給你留些吃喝也不是不行,可你非要提我那位大姑,那你們就餓著吧。”方錚收回視線,冷笑一聲,大步離開。
牛車上確是帶了些米跟肉,按方蔣氏說的,晚上還得將方老頭送來,少不得要潘老頭注意點,別讓方老頭再尋死。
可潘老頭的話讓方錚心裡起了點怒意。
“三郎,真不給?”方大郎左右為難,他又看看方二郎,不知道該不該勸勸方錚。
也別怪方大郎猶豫,他做過太多事都讓方錚不滿意,這會兒也不敢開口勸。
“三弟,要不,咱給他留點,這大過年的,餓死人也是不吉利的事,咱就發發善心,讓他們吃頓好的。”方二郎將方錚的心思也猜出了幾分,他試探著開口。
潘老頭已經追上來了,聞言,他感激地看著方二郎。
“既然二哥開口, 那就少給些。”方錚松了口。
方錚跟方二郎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這讓潘老頭心情忽楊忽抑的,最終,都化成了感激。
方二郎將準備的米倒出來一半,又將菜選出來一半,遞給潘老頭。
他趁著方錚沒注意的時候,小聲湊到潘老頭耳邊,說:“大姑父,不是我不願意幫你,三郎這脾氣你也知道,他一旦生氣,連娘都不敢多說啥的,哎,誰讓你提及大姑了,大姑做了啥事你最清楚,就是在家的時候,三郎只要想起她,都不給家裡人好臉色呢。”
說完,方二郎跟方老頭擺手,“大姑父,你別送了,我們這就走了,晚上吃過了飯,我再將爹送來,到時可要麻煩大姑父都看顧一下了。”
“二郎啊,大姑父不是有意的,你可得好好跟三郎說說,還有你爹,你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潘老頭追上去,拉著方二郎絮絮說。
方二郎練練點頭,“放心,我會跟三郎說的。”
潘老頭這才不舍地放開方二郎。
等方家人離開後,潘老頭看著手裡只夠吃一天的米跟菜,又想起牛車上還剩那麽多,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掉頭就朝西屋去,拿起方大姑的牌位,朝地上摔,一邊踩一邊罵,“都是你這個死老婆子,死了還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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