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慶心頭一震,立即從座位上拔起來,失聲質問:“她有啥苦衷,怎麽會讓我操心?”
發小也不想再隱瞞他了,聲音很沉重地講道:“她其實一直過得很不好,不想讓你知道這些,所以才回避你。”
他的表情陡變,失聲道:“她怎麽過得不好了?難道姓李的欺負她了?”
發小重重地歎息:“何止是欺負她?李總在外面有人了,而且···”
砰!
他的的拳頭已經重重地砸在了桌案上,一副怒不可遏:“我早看出那個老小子對我阿姐不待見,根本就把她當作老媽子一樣看待。”
“唉,如果單是這樣,你阿姐也能忍心吞聲。可是她···”
他渾身一顫:“難道她出事了?”
“她是出事了。”
他先是一怔,再一把揪住了發小的脖領子:“她是不是尋短見了?現在怎麽樣??”
“你不要激動。她並沒有想不開。”
他心神稍定:“那她怎麽了?”
“她病了。”
他一皺眉頭,回想起最後見阿姐那次,她所表現出的羸弱,半晌無語。
“阿慶,她病得挺重。”
他一聽發小做出強調,那顆心又懸起來:“她真病得很重?”
“嗯,我看她平時一直強忍著,而李總又不顧她,而你也不著面,於是便帶著她去了醫院檢查。結果···”
他鼻子一酸,哽咽地打斷:“她患了什麽病?”
“她···她患了腎癌。如果再不治療,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他頓時驚呆了,久久沒有做出反應。
“阿慶,治療你阿姐的病需要很多錢,李總雖然有這個條件,但他現在卻一毛不拔,好像要耗死你的阿姐。我看她太無助了,才不得不找你商量個辦法。”
他終於緩過神來,立刻轉身往外走——
發小也顧不上喝光那杯汽水,匆忙結帳,便緊趕慢趕追上了正在狂奔的他,並緊緊拽住他的胳膊。
他身為退伍軍人,身上是有功底的人,豈能被發小控制住?
他向外一甩胳膊,便迫使發小向旁趔趄幾步。
發小只能衝他高喊:“你要冷靜!現在你的阿姐全靠你了。”
他頓時站住了,逐漸意識到還不是他該失控的時候,一切都需要從長計議。
發小趁機靠上來相勸:“阿慶,為了你的阿姐,你就對李總說幾句好話,讓他吐出那筆救命錢呀。”
“哼,他早已經背叛了我阿姐,還讓我去卑躬屈膝地求他嗎?”
發小一副苦笑:“他現在事業做得挺大,是鄉裡的唯一的企業家,平時又傲得狠。你要是跟對著乾,吃虧的就是你自己呀。為了你阿姐,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思忖片刻,還是搖搖頭:“讓我去懇求那個負心漢,還不如殺了我。我不用求他,也可以救阿姐。”
“可是···那筆醫療費可是天文數字呀。目前只有李總才拿得出來。”
“大概需要多少錢?”
“醫生說要十萬左右,而且需要到省城請專家。”
“十萬?”
他感到一陣暈眩,自己這輩子的工資也未必掙到十萬呀。
他覺得必須要見阿姐一面了,便指使發小:“我現在要去見阿姐,你快去啟動摩托車。”
發小並沒有遲疑,轉身去推他的摩托車去了。
他站在原地,又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
當他搭乘發小的摩托車到達阿姐的家裡時,夜幕已經降臨了。他現在是一門心思見阿姐,全然不顧自己家裡正等待的妻子和兒子。可一看到那扇久違的大門,內心又是一陣掙扎。
發小停好摩托車,便登上台階去敲門。
過了很久,門裡也沒啥動靜。
站在當街的他有些沉不住氣了,立即登上台階,輕聲詢問發小:“阿姐是不是不在?”
“唉,她現在的身子骨不行,平時哪也不去。她現在動作挺慢,估計正躺在床上呢。你要耐心一點。”
他皺了皺眉頭:“都這麽晚了,李紹發難道不在家嗎?”
“唉,他平時都住在公司,很少回家一趟。”
他深吸一口氣:“他的兒子怎麽樣?”
“你是問君寶嗎?他已經大學畢業了,正在國外深造。李總說要讓他去國外鍛煉一下,準備接他的班。”
他不由歎息:“阿姐真是命苦,含辛茹苦把人家兒子拉扯大,如今人家要卸磨殺驢了。”
發小也許深有同感,默然無聲,又輕輕叩響了大門。
門裡終於傳出拖遝的腳步聲,但憑腳步聲就可以判斷出來人步履蹣跚。
他心裡一沉,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令他的內心五味雜陳。
大門還沒打開,首先發出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誰呀?”
發小趕緊應聲:“是我,祥子。我已經把阿慶帶來了。”
“萬慶?是萬慶來了?”
門裡的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發出了沉重的喘息聲。
楊萬慶幾乎辨別不出這個衰老的聲音是從阿姐口裡發出來的,只能憑感覺來辨別其中熟悉的味道,令他窒息得像一個無聲的木偶。
開門的聲音有些雜亂,顯然門裡的人有些力不從心,而且非常急切。
楊萬慶沒有理由懷疑門裡的人就是自己久違的阿姐,不禁失聲叫了一聲:“姐!”
嘎吱!
伴隨大門被打開,門裡杵著一個花白頭髮的女人,看上去有五六十歲了,憔悴的臉上如同一張褶皺的白紙,毫無任何血色。
“萬慶···”
老女人的黯淡眼神終於露出一點潤澤,但僅此而已,已經無法呈現陽光的一面。
楊萬慶幾乎難以置信,這就是自己的阿姐嗎?才僅僅兩年多沒見,卻恍如隔世。他這時懊悔的心情難以言表。阿姐為他付出那麽多,可他卻在阿姐最無助的時候不聞不問,已經忘記了要好好報答她的誓言。他怎麽可以為了自己的感受而把這種血濃於水的親情隔斷了兩年多呢?
楊萬慶已經來不及痛罵自己一頓了,不再避諱身邊還有一個外人,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把阿姐的身軀緊緊抱在懷裡。
他心裡在百感交集的時刻又不禁一顫,阿姐真是太消瘦了,身體就像一根蘆柴棒,硬梆梆而又輕飄飄。
阿姐在他的懷裡幾乎激動得休克了,但身體永遠不會倒下,宛如在雲裡霧裡。
不知過了多久,姐弟倆才恢復意識,不情願又不得不彼此分開。
楊萬慶的心理防線幾乎崩潰了,阿姐這幾年過的啥日子已經是一目了然。而自己這幾年都幹了些什麽?他犯了一個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
“阿姐!”
他的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阿姐跟前,就像從部隊複員回來時乍見阿姐那樣。
“你···這是幹啥···快起來···”
阿姐已經無力拉他起來,只能求助旁邊的發小。
發小清楚不能再無動於衷了,於是俯身一拉楊萬慶的胳臂:“阿慶,阿姐還病著,就別讓她著急了。”
楊萬慶隻好抬起了沉重的膝蓋,再次與阿姐乾枯的小手相連。
阿小趁機又勸道:“門口風大,咱們還是進屋談吧。”
楊萬慶懷著無比自責和懺悔的心理攙扶著阿姐一步步往大院裡的上房邁步。
不料,當他們剛走到院子中央,阿姐突然往左一拐:“這個房間。”
楊萬慶一看阿姐把自己往東廂房引導,不由一愣。
發小很快意識到是怎麽回事,便一聲不響地伸手向左推了楊萬慶一把。
楊萬慶簡直是一頭霧水,隻好順勢跟著他倆的方向走。
當他們進入其中一間廂房時,一股霉味立刻直沁他們的心脾,令楊萬慶不由捂住了鼻子。
阿姐已經習慣這種氣味,一看到阿弟反常表現,立刻懊悔萬分:“唉,我該早一點開窗散風。”
楊萬慶望了一眼陳列在房間裡的那張非常邋遢的睡床,不禁驚愕道:“姐,難道你住在這裡?”
“額,我在這裡住一年了。”
楊萬慶快速打量著這間簡陋的廂房,與平時的倉房沒什麽區別,跟裝修豪華的上房有天壤之別。
楊萬慶實在難以置信,不禁失聲道:“你怎麽不住上房?這裡能住人嗎?”
“我···因為這病···已經跟他分居了···只能在這裡棲身···”
楊萬慶的頭皮都戰栗起來了,雙眼冒出了憤怒的火焰,可眼前的一切並沒有他該發泄的東西,只能狠狠瞪了跟進屋的發小一眼,好像對方對阿姐的遭遇難辭其咎。
發小感受到了他的灼熱目光,只能抱以無辜的苦笑。
楊萬慶為了阿姐的感受,不得不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小心翼翼地攙扶她坐下來。
發小感覺房間內的氛圍不對,不得不轉身退出來:“你們姐倆先聊,我出去透透氣。”
“站住!”
楊萬慶在對方的前腳剛邁出門檻,厲聲叫住了他。
發小後脊梁頓時一個冷戰,慢慢回過頭:“你有事?”
楊萬慶此刻不想埋怨阿姐,既不忍心,也覺得沒有資格,但不能不把滿腹的怨恨發泄給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
“你覺得這裡的氣味很難聞是不是?”
發小頓時尷尬了,趕緊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想打擾你們姐倆說點悄悄話。”
楊萬慶鼻孔發出一聲冷笑:“阿姐弄成這樣了,還能有精力跟我講什麽悄悄話嗎?你早知道我阿姐這樣了對不對?她也照顧過小時候的你呀。難道你就忍心···”
楊萬慶悲痛的無法再責備下去,一隻手掩面,覺得自己同樣也是一個白臉狼,居然置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阿姐於不顧,還有啥資格去教訓別人?
發小隻好尷尬地解釋:“我···我···這個情況···我跟你一樣···才知曉···”
阿姐趕緊表示:“這不關祥子的事···也不管你姐夫的事···都怪我的身子不爭氣···不能在跟他同居了···”
楊萬慶一副悲哀的眼神:“姐···你到現在還為他說話···他怎不住這廂房試試···他這叫卸磨殺驢呀···”
“萬慶···別說了···我是欠人家的···沒啥可埋怨的···”
“不!你絲毫不欠他的,幫他把兒子拉扯大了,把啥都扯平了。”
“君寶也是我的兒子。”
楊萬慶心如刀絞:“姐···你為了那個孩子···都沒要一個親生的···現在你病成這樣了···誰來管你呀···”
“你不要難過···阿姐不想拖累任何人···真的···現在唯獨放不下你···你快跟阿姐講一講你的情況···”
楊萬慶在這個份上,哪還有心情跟阿姐拉家常?
“我挺好的,現在必須救你。”
阿姐連連擺手:“不,我已經無藥可救了···就別浪費錢了···只要能看到你過得好···也可以沒有遺憾去見天上的阿爸阿媽了···”
“姐···”
楊萬慶痛不欲生地把頭埋在阿姐的懷裡。
等他從阿姐家出來時,夜幕徹底降臨了,茫茫夜空繁星似錦。但他沒有心思仰望一眼美麗的夜空,而是把頭埋得低低的。他在思忖該怎麽救阿姐?
發小推著摩托車跟著他,表情也是異常糾結,遲疑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打破沉寂:“對不起,我沒照顧好你的阿姐。”
發小的一句道歉就像在他的臉頰上狠狠抽打了一巴掌,照顧阿姐本是他分內的事呀。
“祥子,你啥都別說了,都是我的錯,是我把阿姐害成這樣的。”
“阿慶,你千萬不要這樣說。她的病是天災···”
“什麽天災?”他當即打斷道,“上天會讓一個好人受這樣的折磨嗎?這完全都是人禍呀。阿姐完全是因為我才‘賣身’給那個混蛋的。如果那個混蛋稍微有一點人性,也不會把阿姐折磨成這樣。我現在就去找他算帳!”
發小不由一驚,趕緊勸道:“你要冷靜,你的阿姐可不希望你不出事呀!”
“哼,我找他算帳,難道自己會出事?”
發小很是無奈:“他的事業很成功,成為鄉裡(公社早已經改成鄉了)一位知名的鄉鎮企業家,社會上的人脈很廣。萬一你跟他產生衝突,吃虧的可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