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娟心情可沒有丈夫那麽高,推說自己身體不適,只是喝了一小口。
丈夫雖然有些掃興,但考慮到妻子這段時間一直在奔波中,尤其來回乘船,算是一份辛苦的差事,便不再勉強了。
“媳婦,你這兩天辛苦了,如果吃好了,就洗洗休息吧。這點活交給我做好了。”
妻子一聽這話,真的把筷子一放:“那好,我洗個腳就去睡了,這兩天一直都沒休息好。”
丈夫望著妻子出去的背影,並沒有多想,一口把杯中酒幹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夫妻倆在島上的日子照舊,妻子的臉色暗中多了一份沉重,只有當著丈夫的面,才能表現得燦爛一些。
轉眼到了年關,令王偉先感到奇怪的是,已經放假的女兒英子並沒有過來。平時無論寒暑假,女兒總會被送到島上呆幾天的。尤其又在辭舊迎新的時刻。
“奇怪,英子怎沒來?還有志國,自從被送回去那天起,還沒有再回來過呢。”
妻子則應付道:“也許家裡事情多,沒有人送他們過來。”
丈夫有些失落:“我有點想孩子了,真想見到他倆。”
妻子故意問道:“難道你想回去看孩子嗎?”
丈夫不由苦笑道:“你倒是可以回去。我能回得去嗎?”
妻子微微歎息一聲,轉身就要離開。
丈夫心裡一動:“媳婦,你想孩子不?”
妻子婉轉地回答:“我上次回去已經跟孩子們聚過了。”
“哦,又過了這麽久了,難道你不想了嗎?”
“唉,再想也要克服一些。如果我們心裡總是裝著孩子,還能安心守島嗎?”
丈夫思忖道:“要不你回去陪他們過個年吧?”
妻子一蹙眉頭:“我走了,你怎辦?”
“我好辦,就一個人在島上過年好了。”
“難道你不寂寞嗎?”
丈夫心裡一沉,勉強掩飾:“我···身邊不是還有那個匣子嗎?可以聽戲,還能收聽春節晚會呢。”
妻子又是一聲歎息:“如果島上有台電視就好了。可以收看春節聯歡晚會了。”
丈夫一副無所謂:“咱能聽聽也很好。”
妻子這時鄭重表態:“我還是留下來陪你一起過年吧。如果平時的日子,我不在的時候都會讓你寂寞難耐,更何況在過新年的時刻呢。”
丈夫不再勸她,心裡一熱,充滿了無限的感動。
當除夕來臨之際,妻子突然向丈夫提議:“咱們今天拜一拜媽祖吧?”
丈夫很是吃驚,妻子最近臉色一直不好看,為啥在這個日子要拜媽祖呢?
“媳婦,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呀?”
妻子搖頭表示:“沒有呀。”
“你為啥要拜媽祖呢?難道要向她祈福什麽嗎?”
“我是想向媽祖祈福。”
丈夫還是不解:“你往年沒這樣呀,今年是唱得哪一出呀?”
“偉先,今年在島上和島外都發生那麽多的事。我們終於有驚無險。難道不該拜謝媽祖嗎?”
丈夫一副苦笑:“你是說是媽祖幫我們逢凶化吉?可我不這樣認為。”
妻子眨了眨鳳眼:“好吧,就算為岸上的親人祈福,我們也該求一求媽祖。”
“媳婦,咱們不該迷信的。”
妻子辯解道:“這不叫迷信,而是我們對親人祈福的一種心情嘛。”
丈夫一想到家中親人的身體狀況,於是滿足了妻子的心願。
當他倆莊重跪拜媽祖時,妻子顯得無比虔誠,嘴裡還念念有詞。丈夫豎起耳朵聆聽一下,卻沒有聽出個子醜寅卯。
當天晚上,夫妻倆就是通過那台老舊的收音機去分享對岸的歡聲笑語和歌舞升平。
丈夫這時不無感慨:“媳婦,現在的生活真是越來越好了,現在咱們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也如此豐富。你聽,那些節目真是精彩,演節目的都是藝術家的水準。”
妻子欣然中略帶遺憾:“如果咱們有台電視機就好了,可以看到栩栩如生的畫面。”
丈夫報以一副無奈:“咱們收入提高了,也許買台黑白電機機並不難,但島上沒有電機信號呀。我們就算有台電視機,也是睜眼瞎呀。”
妻子一聽丈夫提到黑白電視機,眼前突然一亮:“現在岸上的黑白電視機越來越少了,都快被彩電取代了。我這次回去,在君寶家裡看到一種高級彩電呢。”
丈夫頓時充滿好奇:“啥高級彩電呀?”
妻子抬手比劃著:“就是不用靠近電視機就可以開關和換台的電視機。”
“哦,你說的就是遙控電視機。沒想到君寶家裡已經有了。”
“嗯,我聽祥子哥講,因為給阿媽看病,君寶的公司資金其實很緊張的。但君寶還是給阿媽買了一台那樣的彩電,說阿媽身體不宜動,躺在床上就可以控制電視機了。”
丈夫不禁感慨:“真沒有想到君寶對他的後媽簡直比親兒子都親。!”
妻子並沒有顯得很動情,眉宇間露出一副淡淡的哀愁,不得不把臉甩到了一旁的窗外。
丈夫很是詫異:“你怎了?”
“沒怎地,突然想出去看一看。”
“哦,外面黑燈瞎火的,有啥好看的。”
“今晚可是大年三十呀。”
丈夫不由苦笑:“在這裡能感受到岸上那種濃濃的節日氛圍嗎?”
妻子突然靈機一動:“上次嘉毅不是送咱們一部超遠距離的夜視望遠鏡嗎?也許能看到對岸呢。”
丈夫苦笑道:“我試過了,並看不到啥。”
妻子思忖道:“我估計岸上正禮花滿天呢。雖然聽不到啥,總會看到一些光亮吧?尤其在夜色的映襯下。”
丈夫覺得妻子的話有一定道理,便起身找到那部嶄新的望遠鏡,並衝妻子示意:“走,咱們去了望台!”
夫妻倆利用手電筒的照明,深一腳淺一腳爬上了了望台。
妻子肉眼了望一片漆黑的岸上方向,有些迫不及待地敦促:“你快望一下,到底能不能看?”
丈夫不敢怠慢,立即把那部沒怎使用的望遠鏡聚焦到岸上的方向——
妻子懷著一副殷切的眼神盯著丈夫的表情:“怎麽樣?”
丈夫觀察片刻,突然發出興奮的聲音:“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
當輪到妻子使用望遠鏡時,從焦距中看到了類似螢火蟲一樣的閃光,並且是五彩斑斕。她清楚岸上人家正在熱烈地燃放彩花呢。雖然望遠鏡的鏡頭無法把這樣的景象放大,但在她的想象中已經感受到了那裡不夜天的熱鬧場面。她已經陪丈夫在島上過了很多次除夕了,只有這一次產生了分享的感受。
不過,她心裡清楚岸上的人並不都是快樂的。當一些注定的災難來臨時,是不會回避這個舉國歡慶的節日。也許,會有很多人就在今日今夜結束生命的旅途,並給他們的親人留下撕心裂肺的哀號。
她這時有些望眼欲穿,多麽希望了望到家中的情景。可是,穿過茫茫的大海,在煙波微芒中沒有一絲的痕跡。她也只有依靠自己的想象。但是,她的想象不是一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的氛圍,而是一種令人心碎的哀愁。
丈夫發現妻子觀察太久了,以至於端望遠鏡的雙手都有些發顫了,便伸出大手握住望遠鏡:“媳婦,咱們適可而止吧,千萬別累壞眼睛。”
妻子雖然有些不太情願,但還是失手放掉了望遠鏡。
丈夫收好望遠鏡,同時也瞧出了端倪:“你是不是特別想孩子們?”
妻子在夜幕中沉寂片刻,才回了一句:“我是想家了,不止孩子們。”
丈夫豁然明白,妻子口中的家不僅僅指他們的那對女兒,還有上面的老人。因為老人在這個時刻更惦記身為兒女的他倆,甚至比他倆的兒女惦記他倆的心情更強烈。
“媳婦?”
“嗯?”
“如果你要是整天生活在那個家裡,肯定是一個特別孝順的媳婦。”
妻子黯然歎息:“唉,不僅是我,就算是你,既當不了一個好阿爸,更當不了一個好兒子。我們的生活就在取舍和得失之間。”
丈夫拍了拍妻子的肩頭:“有道理,對於我們來說,沒有‘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精神,是根本堅持不了的。”
妻子仰望夜空,又沉寂了半晌,才道出一句深沉的話:“但願我們的選擇能得到世人的理解。”
丈夫則意味深長地表示:“只要咱們的家人最終理解就足夠了。”
妻子一愣:“難道讓多一些人理解我們不好嗎?”
丈夫報以苦笑:“凡是跟咱們接觸的外人,哪有幾個理解咱們的?包括你那個當老板的堂弟。”
妻子先是一怔,隨即低聲道:“楊大哥就理解咱們。”
丈夫深吸一口氣:“楊大哥是因為特殊的遭遇而珍惜世上一切的自由自在。他如果活得順風順水,也未必認可咱們的工作。”
妻子不由陷入沉思:“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你放心吧,他是一條漢子,等從監獄裡出來後,肯定會變得愈加堅強。”
妻子點點頭:“我相信。上天不會把絕路留給世上好人的。”
“哈,那我們算好人嗎?”
“那還用問嗎?咱們都是地地道道的好人!”
“嗯,那就讓好人一生平安吧。”
妻子頓時心血來潮,又對著夜色哼唱起《好人一生平安》了。
等過了春節,轉眼就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
又到了捕魚期了,小島周圍的海域船帆點點,一派熱鬧的景象。
夫妻倆也活躍起來,偶爾跟抵近的漁船上的漁民有一番友好的互動。
如果有的漁船打撈出特殊的海鮮,還毫不吝惜地扔到小島上供夫妻倆嘗嘗鮮。夫妻倆守島這些年,跟很多漁民都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晚上,夫妻倆圍坐在一起吃晚餐,在他倆的餐桌上還有一些海鮮,這是那些漁民不顧夫妻倆的阻撓,硬從幾十米遠的漁船上拋到島上的。這也彰顯了長期跟他們相處的漁民對他倆的尊重。由於島上沒有電,更沒有冰箱,海鮮在潮熱的環境下無法保鮮,必須盡快吃掉。所以,夫妻倆不能留它們過夜。
丈夫手裡拿著一隻無法拒絕海鮮,仔細端詳著它,為了它,他已經跟妻子推讓好幾次了,最後經不住妻子的撒嬌,隻好負責消滅它。可是,他又遲遲沒有下口。
妻子擔心他又反悔一次,便用力敲一下桌子來警示丈夫:“誒,你怎還不吃?”
丈夫則心事重重:“咱們的阿爸平時最喜歡吃這種海蝦。可是,這種海蝦價格一直在飆升,已經很難上平常老百姓的餐桌了,咱們的阿爸也不例外。尤其在身患重病的情況下,會往往饞嘴的。”
妻子的臉色陡變,語氣有些發顫:“你···怎想到了阿爸?”
“看到這種海蝦,自然想到了他老人家。在我小的時候,阿爸什麽好吃的都盡可我吃,唯獨這種海蝦除外。他說小孩子吃多了海蝦,對身體沒啥好處。”
妻子勉強克制住情緒,低下頭輕聲道一句“快點吃吧”,隨即默默吃自己的飯。
丈夫還是沒有下口,又把那隻海蝦往上端了端,渴望它能夠穿越空間,一下子穿越到阿爸的餐桌上。
“媳婦,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正在咀嚼的妻子突然停住了下巴,心頭也是一震,但卻沒有發聲,因為嘴裡滿是食物。
丈夫繼續講道:“等到了休漁期,我們回岸上呆一段時間吧?”
妻子艱難的下咽,同時發出質疑:“你為啥有這樣的想法?”
“我們守島這麽多年,幾乎沒向組織請過假,就乾脆破例一回吧。”
妻子繼續疑問:“為啥要回去?”
“我想咱們的家人了,好想回去好好陪陪他們。”
妻子不由感歎:“是呀,我不像你,每年還能搭便船回去幾趟呢,心裡還是老想呢。”
“是呀,志國自從回去,我還沒跟他再見過呢。 上一次放寒假,英子也沒有來島上呆一段時間,不知是怎回事。”
妻子思忖道:“也許是志國在家,把她牽絆住了。她現在能帶阿弟了。”
“家裡人為啥不把姐弟倆同時送過來呢?”
妻子像是找到了理由,趕緊解釋:“阿媽肯定擔心孩子們不聽話,讓咱們受累。”
“你是說孩子們會鬧?”
“嗯,尤其是志國。他還太小,根本適應不了島上的生活。”
“可他在島上出生的,而且一連生活了好幾年,怎會變得不適應了呢?”
“你還說呢,難道不清楚島上和岸上有根本的不同嗎?既然孩子適應新環境了,還能在曾經習慣的環境呆下去嗎?”
“哦,你是說他在島上找不到玩伴?”
“這個都是次要的。請問島上有電和電視機嗎?目前咱們兒子每天都要看動畫片,如果在島上看不到,還不得急呀。”
“兒子喜歡看動畫片?”
“是呀,自從電視機普及後,現在的孩子不知是怎回事,都喜歡看那玩意。現在每個家庭的電視機都被家裡的小皇帝和小公主霸佔著,只能看動畫片,根本不能調台。”
丈夫聽罷原委,不由苦笑道:“現在的孩子怎都這樣?電視台也是的,為啥總播放那些動畫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