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驚疑的目光凝視丈夫:“難道你反感動畫片?”
丈夫搖搖頭:“那倒不是。其實,我也比較喜歡看動畫片,比如當年的《哪吒鬧海》和《大鬧天空》。可是···咱們的阿爸不喜歡看這樣的片子呀。如果讓小志國平時把握著電視機,那讓阿爸怎看‘淮海戲’呢?”
“哦,原來你是為阿爸考慮?”
“嗯,我一晃好久沒見到阿爸了?他老人家的身體又是那麽的差···”
妻子一看丈夫有些哽咽了,自己的雙眼也不禁濕潤了。
她平息一下自己紊亂的心情,才慢慢解釋道:“你別擔心,電機裡並不總播發動畫片。等過了晚上七點,就是新聞和一些文藝節目了。咱們兒子那時也困了。”
“哦,原來是這樣。”
“嗯,就比如我上次回去吧,咱們兒子一看完《葫蘆娃》就被阿媽哄睡了。”
丈夫一愣:“葫蘆娃?”
“額,就是一部動畫片。幸虧有些好看的動畫片才拴住咱們兒子的心。否則,他還不知道怎鬧呢。你不知道,現在的動畫片可豐富了。比如前些年的《聰明的一休》和現在的《米老鼠和唐老鴨》,都挺好看的。”
丈夫一副苦笑:“你說的這些,我統統沒有看過。”
妻子的神情有些淒然:“你這些年一直守候在島上,錯過的風景實在太多了。唉,如果島上能有一台電視機就好了。”
丈夫搖搖頭:“光有電視機有啥用?島上又沒有電。難道你想為了看電視而發電不成?”
妻子同樣苦笑:“就算能發電,咱們還是看不成電視節目。”
“這是為啥?”
“島上沒有電視信號呀?你以為在島上就像在岸上豎起一個電視天線杆就能收看電視節目了?”
丈夫不由歎息:“這裡雖然不是‘世外’,但還是跟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不怪有的漁民朋友說咱們過的日子是原始人的生活呢。”
妻子環視一下屋裡簡陋的擺設,嘴裡喃喃道:“我不介意生活苦一點,只要讓咱們收看到別人能看到的精彩的電視節目,我這輩子都知足了。”
夫妻倆這時只能長籲短歎。
妻子從那個時期起,心裡就裝了一個事,令她每天都心事重重。她擔心丈夫突然履行那一天晚上的諾言,會向組織上請探親假。她現在最不情願讓丈夫看到家中的實際情況。而且,她也提心吊膽等候從家裡可能傳來的消息。
由於島上經常發生一下意外情況,從而帶來一些瑣碎的事情,這讓丈夫很分神,再也無暇提及回岸探親的事情。
一轉眼就到了台風期。夫妻倆又忙碌起來,爭取在第一場台風來臨之際,把全島規整一遍,做到防患於未然。當然,這也是吸取了之前多年的經驗教訓。
台風終於要來臨了。夫妻倆從廣播裡收聽到台風警報後,又巡視一下全島的情況,這才安心回到屋裡等待台風的挑戰。
當島上的風逐漸變大時,夫妻倆通過以往的經驗,便知道這是台風的前兆,更猛烈的風暴隨時接踵而至。
丈夫回想這些年經歷的台風,不由跟妻子調侃起來:“媳婦,你還記得在島上第一次經歷台風的情景嗎?”
妻子黯然苦笑:“怎麽會忘記呢?可以說讓我記憶猶新呀。我當時以為咱們將要葬身大海呢。”
丈夫同樣心有余悸:“別說是你,就連我也害怕得要命,當時整個房子都在搖動,如果風力再大一點,就可能連房帶人都掀入大海裡去呢。”
“是呀,我剛來沒幾天,老天爺給咱一個見面禮。我當時還做著英雄夢呢,結果差一點沒變為烈士。”
“哈哈,你當時確實挺虛榮的,在那種情況下,還跟我討論咱們如果死了,會不會被追認為烈士呢。”
妻子產生了羞澀感:“別說了,讓人羞死了。”
丈夫不以為然:“這很正常,有啥害羞的。”
“我為當時的虛榮心而蒙羞。”
“媳婦,你不能這樣想,作為一個年輕的女人,有一點虛榮心是很正常的。不過,你跟別的女人有明顯不同。”
妻子好奇道:“有啥不同?”
“別的女人是在物質上的虛榮。比如對待自己的婚姻大事方面,都希望嫁得好,向男方索要自行車、手表和縫紉機等所謂的三大件。而你是在精神方面的虛榮,更多的想圖人家高看你一眼。不過,對我來說,你這樣的虛榮卻是難得可貴。如果別的女人都像你一樣,這個世界就變得更加美好了。”
妻子並不理會他最後兩句的奉承,而是露出嘲笑:“你以為現在的女人還稀罕那三樣東西呀?簡直是井底之蛙。”
丈夫一怔:“我現在遠離社會,本來跟井底之蛙差不多嘛。”
妻子一看丈夫足夠謙卑,便收起嘲笑的神態:“我現在給你補一課吧,告訴你什麽是現在的三大件。”
丈夫頓時一副虔誠:“好呀,我洗耳恭聽。”
“那你聽好了,現在的三大件是冰箱、彩電和洗衣機!”
丈夫頓時瞠目結舌:“這···這也忒奢侈了吧?”
“其實這三樣大件對咱們這個經濟比較發達的城市不算啥了,但在內地的很多家庭都拿不出來的。”
丈夫突然想到了老政委在內地的子女,不由感慨:“是呀,國家這麽大,貧富差距還是蠻大的。”
“就是,尤其現在的政策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嗯,這是一項最切合實際的國策,國家人口那麽多,要想共同富裕是很難做到的。”
妻子一副期望的神采:“隨著經濟發展,富裕人口會越來越多,說不一定將來三大件又變化成啥呢。”
丈夫苦笑搖搖頭:“目前的三大件都很難讓普通人家做到,將來還會出啥新的三大件,咱們真的不敢想。”
妻子不禁嗔怪道:“你真是太不了解社會了,雖一直生活在遠離塵世的島上,但你也不定時回去過呀,難道所見所聞還不讓你重新認識這個社會嗎?還有你跟那些漁民朋友白聊了嗎?人家講給你多少新鮮事兒呀?”
丈夫嘿嘿笑道:“我這個人腦子笨,不像你會聯想。”
妻子撲哧一笑:“算了,我希望咱們兒子結婚的時候,千萬不要弄出個新的三大件就行。”
丈夫心裡一動:“等咱們的閨女想出嫁了,咱們啥彩禮都不要。只要閨女她遇到喜歡的人就行。”
妻子好奇道:“為啥不要?”
丈夫瞥了妻子一眼:“你當初嫁給我時,也沒有要啥三大件呀?”
妻子的臉龐緋紅:“我···我當時被你騙來的。”
丈夫沒有跟妻子繼續調侃下去,表情瞬間凝重起來:“對於一個女孩來說,能夠嫁給一個對她知冷知熱的男人就好,因為男人的品德勝過萬貫家財。楊家阿姐的遭遇讓人記憶猶新。假如她不是遇到一個好兒子,人生的結局真是不敢想象。”
妻子的眼圈泛紅了,立即糾正丈夫:“楊家阿姐並不是一個拜金女,無論做啥選擇,都是為了楊家,為了她的一奶同胞的阿弟。”
丈夫點點頭:“我並沒有輕視她的意思,僅僅拿她打一個比方而已。”
妻子的心情有些不是滋味,不由一蹙眉頭:“咱倆怎聊到楊家阿姐身上了?”
丈夫梳理一下:“哦,咱們是從現在結婚的新三大件說起的。”
這時候,室外的風加大了,刮得屋頂嗚嗚作響。
妻子稍一甩頭:“不對!咱倆明明聊的是台風。”
丈夫豁然醒悟:“是呀,從即將經歷的這場台風聊起了以往經歷的台風尤其是第一場台風。”
妻子深吸一口氣:“無論是第一次經歷台風,還是後來遭遇的幾場台風給咱們帶來的影響,現在都不重要了。只要我們今後再遭遇台風時能及時未雨綢繆就好。”
丈夫露出得意的笑容:“必須的。就算這場台風再讓咱們與對岸隔絕很長一段時間,也不會讓咱們吃生飯了。咱們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嘀嘀嘀——
一陣低分貝的鳴叫聲打斷了丈夫的誇誇其談。
丈夫立即明白是怎回事了,把頭轉向了掛在牆上的步話機,很快捕捉到步話機上的指示燈在不斷閃爍。他心裡咯噔一下,上級在這個關頭難道有緊急大事通報嗎?
他不再跟妻子聊下去,而是起身奔向了牆角。
妻子心裡同樣咯噔一下,並湧現一種不祥預感,表情失色地坐在原地。
丈夫根本留意不到她,從牆上摘下步話機後,三步並兩步提到桌子前。
妻子依舊沒有動彈,表情上變得很緊張。
丈夫一看妻子沒啥反應,覺得有點好奇,但也無暇追究,當務之急就是盡快跟上級組織連線。
他同過簡單的操作,很快很接通了這台與岸上唯一的通訊器材。
“喂,我是蔚山島!請問有什麽指示?”
不料,步話機裡傳來處長的聲音:“小王同志,我是老韓,現在要向你通報一個緊急情況。”
王偉先聽出這位領導的語氣極起急迫,不由大吃一驚,跟妻子對換一下目光。可妻子的臉色煞白,仿佛已經預感到發生什麽事。
他這時想追問發生什麽事,但嘴巴張了張,卻沒有勇氣問出口。
處長很快打破沉寂:“小王,你們在聽嗎?”
王偉先變得有些結結巴巴:“我···我們在聽。”
“小王同志,這件事是關於你的家事,請你做好心理準備。”
王偉先一聽是‘家事’,心頭頓時一震,腦海裡立即呈現阿爸、阿媽、女兒和兒子的面孔。他是極不情願聽到有關這些親人會有任何閃失。
“你的阿爸已經病危,正在接受搶救,但生存的希望已經微乎其微了,現在嘴裡一直呼喚著你的名字,希望能見你最後一面。”
殘酷的事實是不以他的意願為轉移的,處長接下來的這幾句話令他差一點跌坐在地上。
劉秀娟更是雙手掩面,不停地抽泣。
處長繼續發出凝重的聲音:“小王,你要沉住氣,千萬要想開一點,我馬上聯系船隻去島上接你們兩口子回來看阿爸最後一眼。”
王偉先就覺得眼冒金星,沒想到阿爸病情發作得會這麽快,簡直沒有一點先兆。他一隻手依靠桌角,勉強撐住自己的身體,剛想向處長表達感激之情,就聽到頭上一聲“咣當”一聲巨響,憑他多年的經驗可以聽出來準是什麽大物件被剛起的大風刮起來,並砸在房頂了。就在台風已經來臨之際,岸上的船還能冒險出海嗎?
他心亂如麻,但還沒有失去理智,趕緊勸阻:“韓處,謝謝組織上的關心,可目前台風來臨了,岸上的港口都已經封了,如果派船出海簡直太冒險了,千萬不要呀。”
他的這番話令處長身體一震。他清楚單位所屬的公務船並沒有太大噸位的,甚至抵不上較大的漁船呢,根本抗擊不了如此規模的台風。他不禁為難道:“可是···你的阿爸目前確實需要你呀?”
王偉先強忍自己的內心悲痛:“我會在台風平息時再想辦法回去···相信阿爸肯定能挺住的···等我回去···”
處長思忖道:“我立即聯系一下駐軍方面,附近海域如果有軍艦就好了。 ”
王偉先不由苦笑道:“為了區區我一個人回去,怎麽能動用部隊資源呢?再說,就算有軍艦過來,也根本靠不了小島。”
處長沒轍了,隻好含淚叮囑:“小王同志,你千萬要珍重呀!”
王偉先的淚水已經禁不住了,又跟上級領導應付幾句,便結束了通話。
劉秀娟呆呆望著丈夫,渾身一直在顫抖。
丈夫見狀,只能忍痛安慰妻子:“你別擔心。我相信阿爸會挺住的···起碼能等咱們回去。”
不料,妻子的眼淚就像開閘的洪水:“偉先···不可能了···阿爸早已經病入膏肓···能撐到現在已經不錯了···恐怕隨時···”
丈夫立即瞪圓了錯愕的雙眼:“怎麽會這樣?你···你前兩次回去不是說他老人家的病情挺穩定嗎?”
“偉先···對不起···我不得不把咱阿爸的情況對你隱瞞···”
“你說啥?”
“阿爸的病情一直危重···隨時都可能···”
“你···為啥不早告訴我??”
“我也不情願隱瞞你···可是···”
丈夫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雙眼迷茫,嘴裡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