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幾天,王偉先以一副精神飽滿的姿態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他每天除了獨立完成升國旗、巡島、觀天象、護航標、測風儀等日常工作後,又在晚上以激昂的情緒把一頁日志寫得滿滿的。這其中包含對妻子的無限思念。
他每天在島上沒有由來地想象妻子在做什麽。她是如何跟家裡的兒女在相聚相擁時的激動,又如何撲進娘家阿媽懷裡時的潸然落淚。當然,還有更多的喜悅和感動。尤其是在經歷楊大哥的阿姐從人生絕境到迎來新生的那一刻。
他甚至每天要拜一拜媽祖,乞求那例塑造新生的手術圓滿完成,楊家姐弟平安。阿姐得到勝似親生兒子的無微不至的照顧;阿弟則被賢惠的妻子接回家,得到一份親情最直接的呵護。
這一天,又有一艘漁船到訪,並為他呈上一封妻子來信。
他接過信封,感覺比之前那封厚實了不少,握在手裡沉甸甸的。這令他心裡一動,妻子肯定通過這封來信向他傳遞不少的信號。
他並沒有跑回生活區閱讀這封信,而是站在碼頭上便拆開了信封。
裡面有好幾張正軌的信紙,並爬滿了娟秀的小字。
他製止發抖的雙手,先仰頭深深呼吸一口氣,再把信紙端在眼前激動的瀏覽——
想念的愛人:
一晃好幾天沒跟你聯系了,該向你匯報一下最近幾天的情況了。本想再去求組織跟你進行連線,可想一想,決定給你寫信吧。這並不是擔心麻煩組織,其實領導一直歡迎我利用那裡的通訊系統跟你進行連線,而是我不想這樣做了,最根本原因就是擔心我還會像上次連線時那樣失態。(王偉先讀到這裡,鼻子不禁抽搐一下,眼神也逐漸濕潤了)所以,我只能通過寫信的方式來匯報你急於想了解的信息。
偉先,先告訴你第一個好消息——楊家阿姐已經成功進行了手術,目前正處以觀察期,假如她能扛住一連串的排斥反應,就可以變成一個健康的女人了。至於楊大哥嘛,也平安地躲過一劫。身體正在康復中。大夫說他的身體底子好,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家休養了。
你一定想知道他會回哪個家,現在我就再告訴你另一個好消息——楊家嫂子帶著兒子終於來探望楊大哥了,那是在楊大哥即將被推入手術室的前夕。我沒有看錯人,楊家嫂子看似是一個挺強勢的女人,但她善良和柔腸,在她的愛人正處於生死時刻時及時出現了,並給予她的愛人極大的鼓勵。並說等她的愛人好了,就接他回家休養。雖然楊大哥平時很堅強,並不愛激動,但我看得出來他在那一刻流淚了。就連那個懂事的兒子在楊大哥即將被推入手術室的那一刻,還握緊拳頭對他的阿爸進行鼓勁加油。那一刻,手術裡正有提前被推進去的阿姐,而門外湧著楊家母子、君寶、祥子哥,也就是楊大哥的那位發小,還有我。場面實在是太溫馨了。其實,在楊家阿姐被推入手術室時,同樣出現溫馨一幕。君寶為了這位偉大的阿媽,真是不惜任何代價,請來了全省最著名的泌尿外科專家們為他的阿媽做腎移植手術。那場手術的大夫陣容真是好大呀。他為了鼓勵接受手術的阿媽,講了很多他小時候得到阿媽關愛的小事。我想那是讓他的阿媽喚起更強烈的母愛,激發起求生的意志。當然,為了阿媽安心,他隱瞞了是楊大哥為她提供腎源。他要等手術成功後再宣布這個事實。另外,我無意發現君寶還有其他的舉動,憑我的預感,肯定跟他的阿媽有關系。我好奇問他,他卻跟我賣個關子,說要等事情辦妥之後再公布。我也隻好暫時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
偉先,當你讀到上面這些內容,是否又被感動了?我現在已經感動得稀裡嘩啦了,眼淚差一點打濕的信紙。不過還好,我不至於當面失態,更不會令別人看到。
偉先,介紹完人家的事,該說一說咱們自己家的事了(王偉先頓時瞪大了眼睛,爭取不露信中每一個字,甚至是標點符號)。
咱們的兒子終於見到我這個阿媽了,令我非常意外的是,他既不排斥我,也不親近我,還不如女兒對我親切。我抱他的時候,他順從我,當我放下他時,他也不黏我。他這個年齡應該記事了,為啥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讓他跟我產生如此大的隔閡呢?每當我想起他在島上的日子寸步不想離開我,心裡便無限感傷。其實,我這樣的感傷有些自私。兒子既然不依賴我了,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我心裡清楚,如果讓兒子把那種天生的依賴感從我身上轉移開,需要咱們阿媽付出多麽大的艱辛呀。當我看到她頭上越來越多的白發,心裡真不是滋味。阿媽對我的回來很是欣慰。由於白天沒有時間,一到了晚上,就嘮嘮叨叨跟我聊了大半宿。她不僅僅關心咱們在島上的生活,還講起你小時候的故事。仿佛當面一幕幕情景就像放電影一樣在她的腦海裡閃爍。雖然我對你小時候的故事很感性趣,但也聽得漸漸迷糊了。不過,我會盡量堅持聽完,不能讓阿媽有任何失望。這讓我想起一句話,整天在你耳邊嘮嘮叨叨的人就是你的親人。親愛的,我在你的眼裡,到底是不是這樣的女人呀?關於我的娘家那頭,我還沒有顧得上回去,但已經聽到信了,我阿媽正準備去省城醫院做眼科手術呢。我盼望楊大哥這邊盡量有個著落,就可以趕得上孩子外婆的手術了。阿哥阿嫂已經知道我回來了,已經托人稍話說過幾天咱們家看我呢。我趕緊托人阻止了,因為我雖然在岸上,但著家的時間不多呀,主要還是顧及楊大哥家這一頭。
就在今天早上,我還跟楊家嫂子聊了一會,她告訴我說,她肯過來,除了我跟她講了很多外,還有君寶。原來,君寶擔心她不來,親自去她家做她的工作了。當然,又是祥子哥帶的路。我真的難以想象,君寶一個富家孩子居然如此懂事,肯定是他的阿媽教育有方。楊大哥還說阿姐沒有文化呢。我看阿姐最懂得人間世故。楊大哥能成為公務員也跟她的付出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好了,我就寫到這些了,關於今後還能發生啥事,在找個機會告訴你吧。也許就在明天,又會發生一連串的感人事跡呢。你要照顧好自己,當我回島跟你團圓的時刻,肯定每個人,每個家庭都有皆大歡喜的結果。
王偉先看完這封信,緩緩抬起頭來,仰望一下蔚藍的天空,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愜意感。妻子的這封信就像一劑興奮劑,讓他的渾身熱血沸騰。他這時的體會是天有多藍,海有多碧,人世間的真情似海,親情之間的真愛無邊。
他很想能置身在那個圈子裡親身體會這一切,但他清楚,願望是美好的,但現實永遠沒有完美。他只有習慣於這樣或者那樣的殘缺,才能體會到生活的美好。
他自我陶醉片刻,舒服地做了一個伸展運動,便轉身大踏步地沿著石階向上攀登。
當他返回生活區的房間,把妻子的來信放好後,突然意識到這封信有點不足之處,怎沒介紹一下阿爸的情況呢?
他清楚阿爸的身體是怎回事,心裡往往放不下就是阿爸。可是妻子怎忽略這一點呢?
不過,當他重溫信中的內容,還是被裡面一幕幕真情所感動。畢竟,妻子利用文字的描寫無法充分詮釋那些場面。在他的腦海裡又湧現一出出別樣的場面。
他在踏實而又殷切的心理狀況下盼望妻子下一封來信。
一天天過去了——
他的心裡有些焦急了,難道妻子不忍把接下來的突變情況寫在紙面上了嗎?
難道殘酷的現實讓每個人的憧憬都是一場空嗎?
他不敢想,不情願去想,但又不得不去想。這樣的擔心和恐懼讓他在島上如坐針氈。他幾乎按耐不住要親自回去一趟了。
可是,他一旦回去了,島上的事情由誰去做呢?
在沒有妻子的日子裡,他的每天生活就像是一種修行,必須要忍耐一切的思念和煎熬。否則,就是一種失敗。
一轉眼就到了七天,可妻子還是音訊皆無,這到底是怎回事?
他再也修行不下去了,把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守候在了望台上,希望在天海之間駛過來一艘搭載妻子的船。
可是,能夠映入他視野裡的,僅僅是那些日常出來參與捕魚作業的漁船,並沒有任何一艘漁船又駛向這座小島的跡象,這讓他焦慮萬分,雙目緊鎖。
到了第八天,他出屋前不經意照了一下鏡子,頓時嚇了一跳。原來,他發現自己的頭髮鬢角有些‘掛霜’了,不經意生出一些白發,這更讓他產生一絲不祥預感。
當他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了望台上時,滿臉已經是一副悲愴,似乎災難已經降臨在他的身上。
就當他模糊的瞳孔映出一艘乘風破浪的漁船時,頓時讓視力清晰起來,就像長期處在黑暗世界裡的絕望眼神乍遇光明。因為那是一艘熟悉的漁船,並且行駛方向直指蔚山島,更重要一點的是,一個長發飄飄的婆娑身影正挺立船頭。
雖然還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憑他與妻子的心有靈犀,立即斷定該女子就是妻子無疑。
他興奮地舉起了雙手,拚命向船頭的女子揮舞。在他看來,只要妻子回來了,就是最大的喜訊,哪怕給他帶來什麽噩耗。
船頭女子也看到站在高高了望台上的他,也依稀看到他正朝自己揮舞雙臂,在興奮之余,也揮動雙臂做出回應。
他倆就這樣一直沒有放下手臂,一直那樣熱烈地揮舞,仿佛要把這十多天的思念之情在沒有相聚之情就詮釋得淋漓盡致。沒錯,他和她一晃半個月沒見了。
王偉先當看清船上女子已經蛻變為妻子模樣時,雙眼又不禁模糊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立即轉身下了了望台。他要在漁船沒有停泊之前率先一步到達碼頭。
他快速跑到了碼頭,並順便用衣袖子把雙眼打掃一下,再對逐漸靠近的漁船嚴陣以待。
劉秀娟目睹丈夫對自己殷切的舉止,激動得想張開呼喊,但礙於同船的其他人,只能把那份激動之情壓抑在心裡,在只有她和他的二人世界裡才爆發出來。
當漁船擱淺在碼頭時,他倆一個站在碼頭的邊緣,一個挺立在船頭,一個激動仰望,一個深情俯視,彼此都加重了呼吸。
丈夫想邁上漁船把妻子抱下來,但因為碼頭與漁船的高度差,讓他步履維艱。
妻子不等船老大過來搭跳板了,便向丈夫發出建議:“我想跳下去,你能接住我嗎?”
丈夫興奮地張開雙臂,從內心由衷發出一個字——能!
船頭與碼頭的高度差雖然不大,但作為一個女子,還是有些眼暈。妻子乾脆閉上雙眼,從船頭一躍而下——
丈夫從容把下墜的妻子攬入懷裡,並緊緊抱住,甚至不讓她的雙腳著地。
對於久別重逢的夫妻來說,應該有說不完的別來之情。可此時的夫妻倆,用這樣的緊密擁抱,已經勝似千言萬語。
船老大終於落面了,還是那位黑臉漢子,當瞥到這樣的溫馨一幕,不由愜意笑了,在不驚擾對方情況下,悄悄隱退。
夫妻倆不知經歷怎樣的曲折,都有些混混沌沌地出現在他們的房間裡。
丈夫已經不滿足跟妻子面對面講話了,而是把她抱在懷裡,才釋放出內心所有的疑惑——
“楊大哥他們都怎樣了?孩子的外婆的眼睛治了嗎?家裡的情況又怎樣?你為啥不給我寫信了???”
盡管他心裡還有諸多的疑問,但一時無法噴發出來,只能先撿最重要的問。
妻子這時顯得有點矜持了,用一種羞澀而又萌萌的語氣反問:“你想我了嗎?”
丈夫一怔:“你為啥問這個?”
“你先回答我!”
“這···唉,這還用問嗎?我這些天沒有你的音訊,都快要想死了。我很想知道那些事情的結果呀!”
“哦?你是想我了?還是想了解那些事?”
“這兩者有區別嗎?”
“當然有!我是我,那些事是那些事!”
丈夫沉吟一會,才做出回答:“都想!”
“最想哪個?”
丈夫有些不可思議,自己的妻子啥時變得這樣黏人?
“喂,你怎不說話?難道怕說出來讓我不高興?”
丈夫在妻子的逼迫下, 終於下定決心:“我更想了解那些事!”
妻子稍稍一愣,隨即爆發爽朗的笑容:“呵呵呵,你總算講了一句實話。”
“媳婦···對不起,盡管我非常想你,但一想到那些關乎幾個人和家庭命運的事情,我無法無動於衷,假如兩者之間來權衡的話,我只能先壓抑自己的自私。”
“哦,你認為想我只是你的自私。”
“嗯,自己的私心怎麽能抵過對別人命運的擔心呢?”
妻子欣慰笑了,緩緩從丈夫的懷裡拔出來:“我沒有看錯你,這才是我真正的男人。”
丈夫眼前一亮:“難道你也認同我的觀點?”
“你這句話問得幼稚了。”妻子嗔怪道,“咱倆夫妻這些年,如果沒有一點心有靈犀,會一起相濡以沫守護這個島嗎?”
丈夫莞爾一笑:“你說得對。我倆跟別的夫妻不同,是從相愛到相知。”
“你說得好,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最知音的人應該是互為夫妻雙方。這樣才會彼此感到幸福。”
丈夫不語,對那些事情的求知已經遠遠超過了夫妻彼此之間的煽情。
妻子豈能不懂他?
“偉先,我現在就滿足你最迫切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