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會試消息傳來,兵備正使何應瑞十分喜悅,特邀同城的府同知獲鹿知縣陳雨田、教諭馬致遠一同踏青遊春。
這一踏,就泛舟走滹沱河來到了中山湖,春夏之際此處蘆葦叢生,如牆鮮綠,又湖水澄澈遠遠望著仿佛一顆鑲嵌在大地上的璀璨、亮藍的寶石。
泛舟而行,何應瑞與馬致遠聊起了這次進士名單,陳雨田做聆聽狀。
他官職雖高,可地位卻不及馬致遠,馬致遠是熊文燦的心腹,熊文燦是西南三省進士集團的領袖之一。
西南三省籍貫的進士大概分成了兩幫,一幫是熊文燦為首的軍籍進士,熊文燦跟東林人關系好,那熊文燦這夥人也就算是東林人,或東林人的朋友。啥時候熊文燦跟東林人反目成仇,西南軍籍進士組成的朋友圈十有八九也會跟著熊文燦一起疏遠東林。
大家和東林做朋友,還不是想著順利升官少一些阻撓,或多或少也有一些貪慕好名聲,也想做做東林宣傳口號中的事情。
可東林的吃相實在是太過難看、狼狽,既要銳意革新,卻坐視陶朗先這樣的幹練能臣被勳戚打壓,以至於陶朗先莫名其妙死在獄中。不管是他絕食自殺,還是被勳戚殺人滅口造成鐵案,讓太多官員心中打顫。
不管自己有沒有能力做好政事,反正有陶朗先這麽個例子擺在面前,能有為國為民做好事情的機會,也就不想做了。
尤其是今科進士,狀元文震孟連考十場,這是他成為舉人的三十年,終於頭髮變白時考中了進士,還是一甲第一名狀元!
文震孟是東林大佬,混跡江南文壇三十多年,資歷很深,門人子弟、姻親多有在朝為官的,就他運氣不好,連考十次都沒中進士。
榜眼傅冠,東林江西集團重要人物,江西進士集團戰鬥力僅次於江南進士,因地域組成的東林江西一脈又被稱之為江黨。雖在東林,但又獨具一格,不是東林大佬能隨意支派的。
探花陳仁錫,別看和文震孟一樣是新科進士,可人家資歷也深,與文震孟一樣是江南士族出身,家財何止萬貫?又廝混士林二十來年,連考六七場不中進士,這次一中就是一個探花……也算是得償所願了,沒白混東林。
余下二甲進士普遍是東林人,或各地親近東林的人,在言論上認可東林的秉政主張。
至於三甲進士,東林也不能做得他太過分,主考的孫承宗是帝師,是北方東林河北領袖,他也是要臉的;另一個副主考袁可立只是親近東林,認可東林主張,平日並不參與東林各類‘碰頭會’、‘學術論會’。
東林是以講學發家的,幾個反對張居正不得不提前退休的官員在東林書院講學,與學生討論時政,探討改益方針,拾遺補缺。這才不斷發展起來,各地東林人也都是這麽來的,認可東林這幫人的做法,學習他們的講學方式在書院與學生討論時政。
有了成就傳出名聲,各地的講學大儒、名士、退休官員見個面,意氣相投越來越投機,就形成了東林聯盟。這個聯盟之下,是一個個親近、認可東林主張的地域集團,自由性很大。
東林發展這麽迅猛,如同星火燎原,原因就在於他們的主張……是真的好,讀書人喜歡聽,商人、百姓也喜歡聽。
以至於船上,何應瑞理直氣壯的認為這一次選士選的非常好,不選認真學習東林思想的進士,那如何能在朝野貫徹東林的先進思想?
只有這樣才能扭轉各地士人的求學氣氛,能讓東林思想更快、更迅猛的傳播到各地。
學東林先進思想,才能考中進士、舉人……這就是這一榜進士的最大作用。
選中多少個東林人當進士不重要,徹底宣揚東林思想,使之能鋪遍全國才是最重要的,這會保證今後有源源不絕的東林人進入朝堂,支持東林思想中提倡的各種改革。
想法都是很好的,宣傳也都是很好的。
馬致遠自然是笑著應和,混元教起事在即,馮師孔丁憂辭官回鄉守孝,現在越看何應瑞,越覺得這家夥倒霉。
何應瑞猶自不覺,反倒關心馬致遠的仕途,多多少少有些遺憾的情緒。
以馬致遠的地位、資歷,只要熊文燦給東林大佬們打聲招呼,帶著馬致遠出席一些東林相關的詩會、講會,馬致遠輕取一個三甲進士不難。熊文燦若是肯多背負一些人情,擠一擠,再擠出個二甲進士名額也不是不可能。
何應瑞誇讚說道:“東籬先生開辟學田三百二十畝有功獲鹿多矣,每日講學聽者百余人,獲鹿文教之盛始於東籬先生!若是能監管府學,自是真定士子的福氣呀。”
馬致遠呵呵做笑:“這非馬某一人之力,多仰仗大瀛先生諸多支持,也離不開茂春先生及曹、孫、崔、魏四大家的鼎力相助。升遷府學絕非馬某心意,我看分明是大瀛先生想趕走馬某,獨佔學堂。別的好說,就這事兒不能依大瀛先生。”
何應瑞、陳雨田哄笑不已,何應瑞看向馬致遠的眼神更為欽佩。
陳雨田號茂春,何應瑞號大瀛,三人踏青春遊而來,自不會穿戴官服掃性質,多是粗布青衫,做農家田園打扮。
井陘三關調走兵員三千五百多人,何應瑞的軍務大大減輕,他待在獲鹿縣學的時間可比待在兵備衙署裡的時間要多。
為麻痹何應瑞,自有許多入教的童生也從臨縣趕過來,整日圍繞著何應瑞求學。
在此前河南參政位置上,何應瑞乾的就是提督學政的事情。
講學,宣揚自己的執政理念,講述自己對朝中事務的看法,這可比當官要舒服的多。
何況,憑良心說,何應瑞講學的水準還是很高的。
小舟前行,後面還跟著幾艘隨從、護衛的船。
漸入深處,何應瑞三人就看到湖泊中也停泊一艘小船,船頭周七盤坐一襲粗布褂子,頭戴竹笠手握魚竿,他兩側各有一個黃綠錦衣少女長發垂背,褲腿挽起把雙足浸泡在清涼湖水裡。
還有個青錦絲衣少年挽著袖子,蹲坐在火盆前烤魚,不時油脂滴入木炭上,就升起一團繚繞青煙。
兩船相遇,何應瑞還沒見過近來神出鬼沒的周七,陳雨田、馬致遠認了出來,下意識齊齊站起來,何應瑞也十分好奇,低聲詢問:“東籬先生,這是何人?”
“是小周道長,得神人夢中授藝,頗得遠近山野鄉民敬重。”
馬致遠低聲回答一聲,當即拱手:“道長好雅興呀,不知收獲如何?”
周七抬頭,他此時面目豐潤肌膚細膩, 無塵無垢顯得清爽異常,一笑露出兩排白的刺目的牙:“原來是馬先生,馬先生覺得呢?”
馬致遠看一眼黃四郎烤著的兩條巴掌長魚:“想來應是不多,不妨一同垂釣?”
“戲弄你們有什麽意思,輸贏皆在我一念之間。”
周七說著魚竿一抖,一條尺長黑背大鯉魚就打著尾巴躍出水面,這條大鯉魚沉甸甸砸在馬致遠身前甲板上,何應瑞瞪大眼睛就見周七的魚竿並無魚鉤,只是在粗麻線上綁了一枚石子。
周七又把石子垂入湖水中,又一提,第二條黑背大鯉魚死死咬著石子被拉出水面,這回拉到半空時,這魚就松口跌入湖水中。
何應瑞驚訝的說不話來,陳雨田也是一副驚訝模樣。
馬致遠深彎腰拱手:“道長修為更顯精深,可喜可賀。不知……這魚可是給了我等?”
“這是滹沱河靈種,燉湯最是滋補。”
周七語氣隨意,湖中生出暗流推著船,整個船就開始緩緩向東漂流,速度越來越快,留下面面相覷的三人,後面的船上見了這景象,更是在船上磕頭祈福不已。
拉曹家上賊船的籌碼有些重,曹時聘被周七冊封為太平龍王,主管太平河,及自己靈脈地網輻射影響的滹沱河水脈。
流質的水中,曹時聘這位龍王稍稍運使靈力,就能生出暗流、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