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百姓支出,大約就三項。
第一是生活必須支出,第二是娛樂支出,第三是宗教支出,高級一點的還有教育支出、人脈支出。
生活支出不可避免,娛樂支出又能分出兩部分,一部分是奢侈品支出,一部分是宗教性質的廟會支出。
再歸納一下,民間百姓支出就兩項,一個是生活支出,一個是宗教、精神方面的支出。
宗教支出能細分為三項,一項是廟會,一項是參拜名山祈福許願,一項是禮拜周圍、外出沿途經過的寺廟宮觀。
各處舉辦廟會,這錢自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這筆錢由士紳、百姓平攤,士紳、富庶人家承擔的更多一些。一處舉辦廟會,周圍的人必然匯聚過來投奔此處的親戚,這自然要招待。
因舉辦廟會、招待親友而典賣家當的事情在民間屢見不鮮。
混元教各處擴建、改建村社神、鄉社神,按規矩這樣新建神廟都是要舉辦廟會的。這樣仿佛給神過第一次生日的廟會往往要大辦特辦,十分消耗錢財。
一戶村民給皇明朝廷的稅一年才值幾個錢?
可若隨意修一座寺廟宮觀,平攤到每一戶的材料錢最少也在二百文,還得出工去幫著乾活。
修好廟觀,又要大辦一場廟會……百姓苦不堪言又樂此不疲,嚴重干擾了百姓積蓄財富的進程,使底層百姓被動、強製消費,缺乏應對災難的底蘊。
另一項,進香許願多以普陀山、武當山、泰山五嶽為主,近了還好,遠一點的人遠遊參拜名山祈福許願,消費主要包括以下兩項:一是旅途車馬、飲食、住宿費用,消費水平的不一。
如泰山腳下旅店業的發達,香客到了泰山腳下,首先需要付出的錢財有“稅房”錢、募轎錢、山稅三項。
所謂“稅房”錢,就是每位香客到大廳掛號,每人交納店例銀三錢八分;所謂山稅,即每位香客交納銀子一錢八分。至於募轎錢,就浮動不一。
這掛號的稅房錢、山稅,自然不入朝廷正稅,是地方衙門、官員、豪強、勳戚的錢窩所在。
真定府曲陽縣是北嶽大帝古之正祭所在,後因地震北嶽主峰傾覆,新的北嶽主峰選在山西渾源縣。這下就有意思了,兩個隔著重重山的縣,就為了爭搶北方參拜‘北嶽’的信眾客源而引發大面積的攻訐。
以至於兩個地方一起祭拜北嶽大帝,又相互指責,拉幫結夥,擾的時議、輿論一團糟。
新舊兩個北嶽大帝對立交兵,又把山西鬼神、河北鬼神牽扯進來,每隔二三十年就繞來一場新舊大決戰。
陽世的陽曲人糾集起來的河北人,渾源人糾集起來的山西人,在民間爭鬥、相互破壞,也在朝堂相互使勁。
爭的是北嶽正統,搶的是實實在在的錢窩!
周七懶得去管新舊兩位北嶽大帝誰死誰活,可舊北嶽大帝的洞天裡有靈種,這就值得拜訪。
他通過烏鴉力士往各處鄉社下達命令,明令禁止各鄉年前、年後大肆操辦廟會,限定金額舉辦廟會,並列了廟會戲劇節目表單。
舉辦規模宏大的廟會固然能在組織過程中樹立一定權威,並盈余一些錢財。
普遍來說信眾也是樂於參加的,沒餓肚子前,信眾更在意的是精神方面的享受。
可餓肚子了,又會悔恨不已。
大肆操辦的廟會看著是取悅鬼神,其實本質還是愉悅了信眾自身的精神。
在萬歷盛世你怎麽折騰都餓不死你,可現在已經不是萬歷盛世,還不知收斂、節儉,那早晚有你餓死荒野的一天!
極有可能要在今年舉兵造反,哪能再進行狂歡性質的廟會?
自然就該借用廟會的影響力,表演一些鼓動性質的節目。
隨著他心意改變,入夜七鄉鬼神輪番出擊襲擾黑山鬼軍外圍據點,白日則是遠近各處獵戶配合驅趕山中猛獸,使之向東匯聚方便周七就近點化。
各地遊走的第一批、第二批混元教學員也得到了更多的舉薦名額,近的真定患病百姓,遠的保定、河間、順德、永昌府的病患往獲鹿趕來,求取符水治愈疾病。
符水並非平白布施,要進獻家中銅器方便‘混元教’鑄造大鍾。
用從信眾手裡搜刮來的銅鑄造什麽,也就混元教中高層明白。
如此緊鑼密鼓,就來到了除夕夜。
威州鎮,周五郎的三進出院落裡,周家人一同用餐。
除了周七、五郎依舊是玄黑粗布道袍外罩粗紗對襟衣外,周二郎、周舒娥則是一身錦袍,一個青色,一個素雅白色。
周大郎周良輔也加入混元教,去了獲鹿縣城南的橫山充任村社從祭,帶著母親、妻子常住;周三郎周良佐留在徑山書院不回來,仿佛下定決心不闖出一點名頭來,就寧願死外面也不想再回來看家人一面。
周八郎周良弼則跟著曹秀才去了海山,海山村設立鄉社,由曹秀才充任海山鄉主祭。
經信眾之口,海山村一來二去也就有了海山鄉的說法。反正這地方住的不是曹家人就是曹家佃戶,曹家說這裡叫海山村這裡就是海山村,說是曹家莊就是曹家莊。
空闊大廳裡燒著兩座火爐,鐵煙囪繞梁延伸而出,除夕夜裡暖融融一片。
又點了八枚大紅燭,照的廳內明亮亮,仿佛白晝。
周舒娥不時走神,不由想起上一回除夕夜的景象,大哥、三哥、八郎、嫂子、小娘張氏,父親周應弘都不在了。
何止是她,周二郎也有許多感想,舅舅周應弘的周家算是散了。
五郎倒是沒想那麽多,夾著餃子大口吃著,這兩三月來他個頭突飛猛進,原本與趙燕娥齊平的個頭,現在已經高出趙燕娥半個腦袋。吃得多也鍛煉的多,個頭拔高,身形依舊顯得壯實。
只是臉上的表情更少了,看不出思緒變化,仿佛只是在單純吃餃子。
周七也是,面容沉靜看著波瀾不驚,一碗碗吃著餃子,吃飽了斷一碗面湯小口喝著,嘴上說著鹿泉谷中近來的變化。
趙良臣、李清遠、張宗柔、曹秀才、呂秀才、白秀才,還有自己五哥,就成了目前七個鄉的主祭,算上控制礦場的二哥,實際有八個鄉。
這是靈脈輻射影響范圍的八個核心鄉,外圍還有許多混元教提拔出來的鄉社主祭,但普遍缺乏給神符注靈的環境,就連配額的靈氣都無法送到,聊勝於無。
算一算,自己一聲令下,直接、間接能影響近五六萬青壯,全面動員、裹挾後,算上老幼、女子,人口必然能有百萬。
此刻家家戶戶歡度除夕吃著餃子,難道真的要造反?
稍稍猶豫,周七飲一口面湯,吞咽下肚目光堅定,必須造反。
現在皇明氣數未盡,可拖得越久,受長期戰爭摧殘的可就不止一代人、兩代人了。
氣數未盡,就提前給打光!
不然遼東戰場在這麽消耗下去,鬼知道會養出一個多麽奇葩的醜陋怪物。
突然五郎發問:“七郎,現在還有退路沒有?”
周二郎、周舒娥扭頭來看,周七放下半碗面湯:“有,庫裡還有約八千兩黃金,咱兄弟帶著這筆黃金去江南足以過上好日子。可道錄司、錦衣衛追查過來,那時候咱只能引頸就戮。現在信眾如水,咱兄弟就如水中魚。”
周二郎端起桌上銀質酒杯仰頭飲一口:“五郎,你怕了?”
“不怕,只是覺得最近變化有些快,今日廟會演的戲曲新鮮,咱看著心裡過癮,可有些人不怎麽喜歡。”
周五郎目光落在周二郎臉上:“哥,婚事不能再拖了。這是一死就死一窩的事兒,沒有牽連不牽連的說法。我回來前趙老頭也看出眉目,他希望舉事前能留個退路。”
今日廟會戲劇幾乎都是依照周七的授意新編的,計有河陰事變、甘露之變、玄武門之變、沙丘之變等等十二出有名的政變典故,皇帝、太子、王子、太后、官員被如雞鴨一樣餓死、殺死、屠戮。
一些人看的勃然變色深深驚恐,尋常百姓、信眾卻是大呼過癮。
這種有損貴戚、上等人物體面的典故,自然很少會被人提及,並這麽大范圍的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