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策封鬼神的原因,周七睡到午前才醒。
他來到牛棚,卻見兩名十二三歲的清秀少女正在喂食草束,兩人衣衫只在肩上有補丁,倒也漿洗的乾淨。
十二三少女正是蓄發的年齡,故頭上扎著印花青布巾帶。
昨日有一面之緣的開朗少女脆聲打招呼:“七哥,老爺選了我二人打牛草,說是今後在七哥手下吃飯。”
可周七連她名字都沒聽聞過,也喜歡這樣開朗、外向的性格,笑問:“吃飯,張老爺給你們開了多少口糧?”
自己算起來是包身雇工屬於管吃管住拿死工錢,其他佃戶家人不管是參加訓練的少年,又或者幫當地主乾活的丁壯、健婦,還是眼前這兩位少女,都算是幫閑短工,也就給個口糧;如有帶班、管事的,會多支一些口糧,或給一份象征意義的工錢。
“老爺說一日最少八合麥,若是乾的好,七哥這裡願意給一升也是可以的。”
“聽你這麽說,還真是在我手下吃飯。”
周七說著走向大水缸,見缸中水滿:“還是人多了好,你們來之前,我五哥、成二哥兩個人都沒灌滿這缸水。”
開朗少女拿起水瓢為周七打水:“七哥,老爺有事情要交給七哥去辦。”
她笑的很好看,周七稍稍一愣,願意和自己兄弟走動、打招呼的同齡少女中,似乎沒有這種讓人開懷的笑容。
他挽袖洗臉,連頭上短發也洗了一遍,炎炎夏日頗感舒爽:“昨天五哥身邊有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我看與你走的很近,是你什麽人?”
“那是我弟,姓馬,排行在五。”
少女不僅聲音清脆,說話語輕急且快又吐字清晰,爽快利索:“我排行在三,他們都稱呼為馬三姐、三娘子。”
周七目光去看那個拘束、柔弱少女,這少女有圓嘟嘟櫻桃小口,說話帶著顫音:“七哥,我叫胡繡娘,刺繡的繡。”
這張地主還真是用心了,這周正模樣,不長裂的話,三五年後怎麽也是這抱犢寨裡排在前五的姑娘。
“你兩個就先打掃牛棚,這兩對犍牛性子溫順,不會撕咬頂撞你們。我回來前這打掃乾淨了,今日就給一升口糧,不然就八合麥。”
周七說罷伸了個懶腰,扭動拉伸腿腳、雙臂,能聽到筋骨繃動的聲音,打了個哈欠走了。
待他走遠了,馬三娘子疑惑開口:“繡娘子,七哥又不是老爺私生子,怎這麽縱容?”
牛棚中白尾犍牛拳頭大、黑漆漆的眼眸落在這對少女身上,甩動白尾驅趕牛虻。
張家院外,西邊一處空地上,張地主正帶著佃農丁壯在這裡開挖地基,更遠處的一片土質細膩的平地已開始開挖燒磚窯洞,寨中男女健婦幾乎能來的都來了。
來給東家乾活,就給口糧。
“七郎,我準備在這裡為我張家修一座宗祠,七郎如何看?”
“早該如此。”
周七反應平淡:“張老爺,那兩丫頭說你這有事要尋我去辦?”
“先吃飯,咱邊吃邊說。”
張地主帶周七來一旁小桌前,桌上擺著算盤、毛筆,帳冊、圖紙等物,還有一副漆木食盒。
周七翻閱帳冊,見僅僅今日支出的口糧就有一石八鬥之多。
張地主開啟食盒,盒中有一壺涼茶,還有兩碟碗扣紅糖糯米飯,糯米飯粘成一體,鑲嵌棗片、葡萄乾、枸杞,點綴的十分好看。
僅僅是聞著,純粹的糖水、蜂蜜清香,
就讓周七胃口大開 一同用餐,不時飲一口涼茶,周七心情也顯得愉悅起來,臉上笑容更多。
張地主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七郎,稍後你選五六名小少年隨你往谷中送糧、果菜。計有小米兩鬥、面餅四十斤,果菜六十斤,鹽兩斤。回來後,你與我一同給出工佃民撥發口糧。”
所謂小少年,十二三左右的就是小少年。
這類小少年和童子、老人反而沒事乾,在工地上出不上力氣,也沒法去谷裡砍樹。
這些小少年雖頑劣,但也懂事,如今多跟在自己父母身邊幫著乾活。
雖不給口糧,但依舊在出力氣。
新舊佃戶四十二家,相互比較已成必然。
別人家的孩子來工地上幫閑,自家孩子卻在外玩耍,這情面上說不過去。
偏偏這半大的小少年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齡,容易闖禍、惹事,留在眼皮子底下最安穩。
周七點選了六名體格稍稍健壯的小少年隨他去送糧食,這些小少年一口一個七哥親切異常,周七不以為意處之淡然,更讓這些小少年覺得高深莫測。
站在南天門山峽處,已能看到白雲洞前開辟出來的營地,四周樹林砍伐出一片五六畝大小的空地。
待抵達營地,已到了下午開工時。
營地中只有曹木匠領著一眾壯丁在編織繩網,顯然是在為生擒洞中豹子做準備。
縣尊想要完整的豹皮去做人情,不僅曹木匠想送這人情給縣尊,曹秀才也想。
伐木區域,周家三兄弟坐在樹乾上,腳下是新鋪的樹木枝葉,仿佛一層綠油油的地毯。
五郎就坐在這樣的枝葉毯上,左肘倚在樹乾上,右手抓一塊兒白面餅,嚼著:“曹秀才想巴結縣老爺,他倒是想得美。今日早上縣裡戶西科的令吏就已來了蓮花寺,報功是人家戶西科的人報,曹秀才估計啥都落不到。”
戶西科,是縣城戶科分出來的一個科房,專管土門關以西的三山五寨方圓百裡內的軍民。
井陘古道這百裡轄區,也不好劃分,西邊有娘子關,東邊有土門關,兩關中間的軍民戶籍相對靈活,你給獲鹿縣交稅,那你就是北直隸戶籍,你若是給西邊的平定州交稅,那你就是山西籍貫。
周二郎飲一口濃茶:“這是曹秀才的事情,不關咱事兒,別到處嚷嚷招惹麻煩。”
五郎只是笑了笑,仰頭看略略起霧的天空,谷中多雲霧,不以為意:“七郎,你說那豹子在洞裡餓了三四天,會不會自己闖出來?洞口那柵欄我已見了,沒封死,豹子能爬出來。”
“估計豹子會闖出來,餓極了豹子總不會吃崽子。”
周七也仰頭看著頭頂翻轉變化的雲霧:“只要豹子不來傷咱們的人, 咱就不去管他。今夜若有變故,五哥,咱守住營地就好,別逞能。”
五郎呵呵做笑嘴角翹著:“我也這麽想的,最好豹子能把蓮花寺裡的人咬死。”
他從懷中摸出一副扁平木匣,是細麻繩捆綁兩片木牘粗製的木匣,大小能存放神符:“二哥,再給你兩張……豹子傷咱的人,咱才出手救人,不然就別管。”
周七扭頭去打量,五郎又數了數,還剩七枚,他摸出兩枚,想了想又多拿一枚遞出:“二哥,豹子在蓮花寺裡吃人,你敢射豹子,我就射人。”
周二郎苦笑接住神符,小心翼翼收入懷裡,做出承諾:“你不動手,我也就不動手。”
另一邊,縣裡來的戶西科令吏在白雲洞前搖著頭,如撥浪鼓一樣:“這就不是土門村軍民該參與的,如今天色近暮,你們先駐留一日,明日統統下山,莫要礙事。”
他面前曹秀才臉色也不好看,好心好意編好繩網要掛在洞口設置陷阱,被拒絕不說,還傷人情面開口趕人。
這擺明了困餓豹子幾天后,就準備入洞抓活的,根本不給土門村、他曹秀才表現的機會。
當然不能給,大寨那邊就獵戶多,可沒幾個讀書人,和縣衙拉扯不上關系。
曹秀才就不一樣了,能和縣衙拉上關系,這裡土門村的人又多,真把豹子抓住,這豹子算誰的?
再說了,這麽多人住在山洞前,洞裡的豹子敢出來?
十拿九穩的事情,只要再等幾天就能收獲全功,現在有必要遷就土門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