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已經仲冬了。

　　乾草原上的好些時光，都是晃晃悠悠地過去的。

　　頭幾天將離起得早，跑到東邊庖帳後面的高地上，先過一遍擒敵拳，再過一遍八極拳。

　　而他的八極拳每天都打得不一樣，你若是讓他再來一套五分鍾前的那種，他就會跟你說他記不清了。

　　“九原君為何不練劍?”木雲有次跑來問他。

　　將離就讓他去把他的劍取來，兩人一起到侯道旁的平地上比試。

　　金風端了碗湯湯水水的東西從旁邊路過，見九原君和弟弟拉開了架勢，便也停下來看看。

　　他之前提出騎獵邀請的時候，沒想到會在這裡呆那麽久，大都是因為他一箭射中了魏秋子，三家人居然已經在這邊住了十多天。

　　魏夫人對他的警惕性降低了些，開始願意跟他言語幾句，都是理直氣壯抓他的差，坐在帳子裡呼風喚雨，金風這個金風那個，他也忙的不亦樂乎。

　　“金風，去拿些炭來備著，就放門口，你人別進來。”

　　……

　　“金風，去看著醫徒煎藥，對著方子查，千萬別下錯了，也別多了少了。”

　　……

　　“金風，回趟城，去我家找李婆子，把秋兒的兔裘子拿來，是石青色綺面的，千萬別拿成豆青的，豆青的薄，沒夾綿。”

　　……

　　有時會從帳子裡傳出魏秋子的抗議，聽上去中氣足了很多“阿娘……你別折騰他，我們家有奴婢的，他們都沒事做了。”

　　“你別管，外面的，秋兒能坐起來了，去找個憑幾來。”

　　……

　　“金風，再去找張榻案，秋兒要跟你家夫人下那什麽……這叫什麽?哦，象棋。”

　　……

　　“秋兒想吃梨，你去弄碗熱的梨子水來。”

　　……

　　他現在手裡湯湯水水的就是熱的梨子水，本想只在邊上看兩眼就走，可見著木雲的劍出了鞘，九原君還是兩手空空，卻也是準備交手的樣子，不知他做何打算。

　　木雲見九原君手上無器，不願出劍。

　　“沒事。”將離笑著衝他勾了下手。

　　木雲竟然看向哥哥，問他的意思，金風雙手端著梨子水，猶豫片刻點點頭。

　　“得罪了。”木雲持劍抱拳。

　　說罷反手掄劍一圈，將劍身正對將離，那道劍鋒劃破氣流，嗚的一聲，發出厚重飽滿的劍嘯，沉猛短促。

　　將離覺得這招好帥，可惜自己用的不是這種劍。

　　他松松肩，擰了一下脖子，左腳在前微微向內，右腳在後稍墊起腳跟，膝蓋微屈，有些弓背，曲臂握拳架在身前，是散打的準備動作。

　　很久沒有乾仗了，這時很興奮，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公牛，把身體重心移至左腳腳掌，低喝一聲“來！”

　　木雲聽了這聲，就跟聽到裁判的哨聲一樣，猛地蹬腿朝將離握劍刺來……

　　刺死砍傷，在短兵器搏鬥中，以相同的力量，刺比砍更致命。

　　所以秦軍將士的佩劍都是長劍，這樣可以在距離上更接近對手，一般為八十公分，最長的可以達到九十公分。

　　青銅劍鑄劍的關鍵，是冶煉時在銅裡加入多少錫，錫少了劍軟，錫多了劍硬，但容易折斷。

　　除了恰到好處的銅錫配比，為了使秦劍足夠長且堅硬，工匠們就在劍身的造型上做了改進。

　　細看之下，你會發現劍身的寬窄是間斷性變化的，從劍根部開始，寬、窄、寬、窄、束腰，最後是劍尖。

　　這種加強型的結構，能讓劍身盡可能的長，且保持足夠的彈性而不易折斷，也不會過於沉重，長度、硬度、韌性達到幾乎完美的結合，攻擊性能大大增加。

　　木雲的劍沒有那麽長，但也是用了這種方法鑄造。

　　而刺擊，絕對是這個時代的人在出劍時首選的攻擊方式，刺擊後接橫劈，這種攻擊組合，就是劍術套路。

　　將離在剛來這裡的第一天、第一個晚上，甚至是第一個五分鍾內，就領教了這招。

　　唯一不同的是橫劈的方向。

　　向左或是向右與慣用哪隻手無關，使劍者要根據對手的情況做出下意識的判斷，或是臨時隨機，或是提前預想好一連串的招數，按照步驟使出。

　　袖劍沒法接住刺擊，將離也不打算對這猛力的頭招做出抵擋。

　　既然知道他下一步是橫向揮劍，那麽左右方向各佔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不能碰運氣去猜，猜輸了就沒命，所以只能主動給劍一個方向。

　　將離凝神接戰，前方刺來的劍尖已到腹前三尺，他輕轉左腳腳掌，完全側過身子，右手同時甩出袖劍，準備出招。

　　這支從手臂上陡然伸出的短劍，除了讓當場的金風木雲晃了下神，還牢牢吸住另外兩人的眼球。

　　一個是黃岩上的黛藍身影，她每天都到這兒來，坐在岩上看將離打拳。

　　另一人是個老東西，穿得鼓鼓囊囊跟煤球似的。

　　此時背了個小麻袋，站在魏家帳子後面往這邊偷看，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溜進來的，也沒人知道他為什麽沒被守衛發現。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了，大前天來過一趟。

　　瞅準了魏家夫人出去的空檔，進去看看自己受傷的小徒弟，此刻又要進帳，卻被一道奇異的劍光攔了去路。

　　這道劍光將木雲手中剛剛擦著將離腰帶而過的長劍橫砍下去。

　　劍鋒撞擊在一起，呯響激脆，鋒鳴陣陣，震得木雲虎口發麻。

　　將離右臂向內彎折，所以那劍尖是朝內的，直指自己左脅。

　　與其說是用劍砍， 倒更像是收了橫拳砸下，劍光只是拳頭的延伸。

　　老東西揪著胡子皺著臉，一臉難以描述的表情，難以描述此人的兵器，更難以描述此人的招數，隻覺得一股難以描述的詭異之感油然而生。

　　從鼻孔裡噴出一團白氣，噴得鼻毛東搖西擺，噴出句“歪門邪道”，又津津有味地接著看下去。

　　袖劍砍下後並沒有停止，而是順著方向繼續劃下去，拳背翻轉，彎折的右臂猛然朝外掄出。

　　將離幾乎是隔著袖劍用手背挑離了木雲的長劍，刮擦聲銳利果斷，似乎濺出星星點點的火光。

　　這一外掄，托著木雲的長劍往邊上偏去。

　　他雙手握劍，在將離張開的右臂下，險些被自己的劍生生拽得往前蹌過，猛出左腿用前弓步止住倒勢。

　　此時的脖子完全暴露，幾乎是送到將離眼前。

　　他順勢收回右手，迅速翻掌抵向木雲脖前，力度卻極輕，幾乎只是稍稍碰到他喉結，就讓這少年高手立時定在當場。

　　這個位置相當敏感，別說袖劍，就是光用掌內側直朝喉結劈來，輕擊就能讓人疼痛難忍，重擊則可置人於死地，根本就用不上劍鋒。

　　沒有人這樣出招。

　　黃岩上黛藍色的身影暗自輕笑一聲怪人，又長進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