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墨家弟子與師父分案而坐,在後面靜靜吃飯,一言不發,這是他們從學城帶出來的習慣。
放下碗筷,南望斜眼看著將離,不明白大家怎麽都喜歡這人。
又看了一眼格格不入的夕霧,她手臂上站了一隻雀鷹,正在給它喂食。
小姑娘朝凌霄小聲抱怨道“師兄,那雲娘尚在學城等他,他身邊居然還帶了一個女子,這叫怎麽回事?帶著姬妾去尋妻麽?好生縱脫。”
凌霄皺眉看看夕霧,他對什麽妻妾不關心,而在擔憂另一件事。
低聲回道“那女子是牽機閣的刺客,跟著他,豈不是要進了學城?會不會有什麽企圖?”
南望搖搖頭,這樣的事情她還不能理解得太深。
其實因為去年冬天的那場沸沸揚揚的“墨家叛徒”的傳言,整個學城裡氣氛壓抑,對外人非常警惕。
此番若不是北墨令親自請求,又有左倫的鴻雁手書,學城是怎麽都不會接納一個天秦女子進城避難的。
不過又因為巨子聽說那是天秦九原君嬴將離的妻子,這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外孫媳婦兒唄,自然就讓他們進城了。
一輪酬酢之後,將離來向墨家弟子敬酒。
他看出南望小姑娘對自己有意見,就先敬了她一杯“先前在林中,誤會一場,差點傷了姑娘的愛虎,將離這便賠罪了。”
說罷一飲而盡。
南望翻了他一眼,朝毛球招招手。
這虎頭虎腦的東西就竄身過來,鈴鐺當啷一下,伏臥在幾人身邊。
南望指指它“要道歉就跟它道。”
將離笑了笑,又畢恭畢敬朝毛球作揖道“虎兄莫怪,方才不是有意的,你多包涵啊,我給你買肉吃。”
毛球傻不拉幾盯著他,嘴裡“哈哈哈”地喘粗氣,挑了一下尾巴。
“不用你買,”南望擺擺手,“它吃得肉可精貴哩,你也買不起。”
將離想了想“請問姑娘,我們此行去南楚,你這毛球……”
“當然是一起跟去啊。”
“就這麽……直接走麽?”
“不然呢?”
“沒有籠子嗎?”
“開玩笑,”南望冷笑著搖搖頭,“我的毛球,怎麽能關籠子?。”
將離才不信這麽大的老虎就直接走在路上,又不是狗。
他質疑地看向凌霄,覺得這個師兄應該靠譜一些。
凌霄也點點頭“確是直接上路,在船上與人一艙,在陸上就一虎一車,跟在我們身後。”
“這樣啊,呵。”將離笑著點點頭,“真是稀奇。”
“少見多怪,”南望撇撇嘴,“我們南楚這樣的不少哩,你們天秦也太無趣了些。”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無聊了。”
……
之後的住宿,柏宏睡客榻,三個弟子在子家客室打了地鋪。
夕霧睡到子夜房裡,害的子夜小小緊張了一下。
快要人定時,夕霧抱著枕頭來到隔壁,把子旦趕去姐姐屋中,自己在將離榻上坐下。
“早點睡吧,”將離邊解腰帶邊說,“按外翁的說法,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出谷呢,沒準又是空歡喜一場。”
夕霧瞥他一眼“對你來說是歡喜。”
將離聳聳肩,脫掉外衣上了榻,抱頭躺下“我說,你是不是也該想辦法退出牽機閣?”
“以何理由?”夕霧仰枕在他肚子上,翹起腿。
將離輕挑一下她下巴“刺客要嫁人了,退役唄。”
“說的輕巧,嫁給何人?”
“薑承啊。”
“他們不會信的。”
將離想了想“那個首座,到底是誰?”
夕霧搖搖頭“我不會說的。”
“那我也給你弄場假死,讓你徹底消失。”
夕霧沒有說話,她覺得可行,但背叛了師父,自己的恩人,她不想這樣做。
可其實自從她隱瞞九原君還活著的這件事開始,就算是背叛師父了。
將離見她不接話,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準備熄燈,夕霧喊住他“等一下……”
“幹嘛?”
“……去趟小瀑布。”
“呵,”將離笑了笑,“還真是饑渴。”
“少囉嗦。”
……
……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準備出谷的幾人收拾好行李,在大榕樹下集合。
將離給柏宏看了司南,特別是自己做的磁杓,等著來自外翁的表揚。
“嗯,杓子做的不錯。”柏宏說。
將離嘿嘿一笑“可是有個問題,好像不管用,亂轉。”
他說著轉動一下杓柄,磁杓慢慢停下,卻又突然像受到外力影響似的猛擺了兩下。
柏宏捋捋胡須“此處有磁山,磁性相抗,磁杓自然無用。”
“呃……”將離眨眨眼睛,瞬間變得有點尷尬,原來自己總在琢磨器物,而忘了使用器物的環境。
他無奈地笑笑,收好司南。
柏宏又道“航海可用,配合牽星術使用,便不會迷失。”
將離朝他作深揖道“多謝外翁指點,孫兒這就走了。”
柏宏想對他多些囑咐,但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就不再多說,揮揮手“安心走吧,等我雲遊完了,不久便也會回到學城。”
關於這個外孫的事跡,他有些耳聞,可終覺陌生,只是對女兒的一種思念,想著那邊還有一條柏家的血脈,便也有些寄托。
他不知道這個孩子今後有什麽打算,看他樣子,和南墨也不是一路,在學城估計也不會久待。
他急於南下,這些事情還沒作深談,等日後見到再說吧。
……
其實對於出谷的路數,柏宏傳授給將離的沒有那麽高深玄妙。
並不是沿著山澗走,而要根據九宮八卦圖,村落位於中宮,走正北坎卦出村,洗塵洞就是一個轉折點, 此後向東北走艮卦,據說這是鬼谷子設下的迷陣,只有破解陣法的人才能進谷拜師。
將離看不出來那裡迷,順著山澗就能漂進來了,還需要解什麽卦?
如果夕霧的雀鷹翅膀沒斷的話,那也是可以導航的,但它飛不高,只能在低矮的樹林間穿梭,飛飛歇歇,這會兒又不知上哪兒歇腳去了。
老虎毛球就默默跟在一隊人身後,晃蕩的銅鈴當啷當啷,在幽靜的山谷中格外亮耳。
剛過半日,周圍山林的環境就有了變化,不再是茂密的樹林灌木,岩壁開始多了起來,還有坑坑窪窪的小徑。
沒多久,環境就變得開闊,可以看見遠山和農田,秋季本該是忙農的時節,卻沒有稻香,也沒有農民勤勞的身影,好像一派蕭條。
等上了土路,將離才看到,大片大片的農田裡全是乾巴巴的泥土,房屋農舍的下半截也都是被水泡過的痕跡。
這裡是東郡北部,受到黃河水患的影響,農田被淹,農民流離失所,早就不在原地,方圓幾十裡內估計都是荒無人煙。
天色漸晚,幾人想找一間農舍過夜,隨意進到一處,裡面還淹著水,被洪水糟蹋得一片狼藉,榻上都是草稈爛泥,根本沒法坐下。
他們就靠著屋子生了火堆,擠在老虎邊上過夜,夕霧依然睡在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