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日，方亞一行就帶著兩個天秦俘虜抵達南郢。

　　子旦也跟著船回來了，將離問他怎麽沒留在那邊，他支支吾吾不願說，好像是跟籲夏吵了架，心情一直鬱鬱，將離便也沒再追問。

　　而新垣平和吳修那兩個俘虜，被暫時軟禁在城郊的一處空宅，只有五十人看守。

　　將離根本就沒打算防什麽，還打算送新垣平回天秦。

　　雲娘聽說了他的想法，蹙眉反對“他知道你的身份，這樣無異於放虎歸山。”

　　將離輕輕點頭“我知道，我的身份……藏不住的，若是秦楚必有一戰，陛下很可能會派我帶兵。

　　“與其在戰時被對方將領撞破而臨陣擾亂軍心，不如此時主動交代，讓世人皆知，也好讓陛下迫於眾人口舌壓力而不會用我上陣。

　　“況新垣平是北墨令新垣安的兒子，北墨令對你我有大恩，這一點，我必須還他。”

　　雲娘隱隱擔憂，一旦將離九原君的身份公開，必會掀起軒然大波，但他的決定自己改變不了，眼下也只能選擇相信他的判斷。

　　這天，將離來空宅見新垣平，一見面就直說“明日便派人送你們回天秦，過了淮水，就自己走吧。”

　　新垣平和吳修二人在無人島上被分開關押，雖說是一直戴著腳鐐被關在帳子裡，但再也沒有出現最開始那種不給睡覺的折磨，還一天一張餅、一碟海菜地養著，可這也不足以消減他們對將離的憤恨。

　　新垣平聽他說要送自己回去，第一反應就是“我一旦回去，就要公開你九原君的身份，讓你的陛下知道自己身邊原來有個天秦細作，讓天下皆知你是天秦的叛徒，讓你兩地皆無處容身。”

　　將離淡漠一笑“這件事，不光我的陛下知道，南楚朝堂今天上午也知道了，很快，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天秦的九原君遭受宗室迫害而不得不藏身南郢，做南楚的封君，為楚皇所用。”

　　“宗室……”新垣平微微皺眉，“迫害?”

　　“你可知是何人三番五次要刺殺我?”

　　新垣平緊緊盯著他，搖了搖頭。

　　將離撐開一扇窗子，秋末的涼風卷著枯草和焚稈的氣息襲面而來，這個冬天，一定會很冷。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歎出“他們追殺忠良之後，燒我家宅，用我和家人的性命來掙他們自己的利益，我必須離開。”

　　新垣平上前兩步追問“是誰?”

　　將離垂下目光，“不是‘誰’，是形勢，我的身份決定了我生來就是順應形勢的工具，只要形勢需要，我的生死就會被任意利用，為人所掌控，我，不接受這樣的命。”

　　新垣平稍想片刻，理解他作為宗室長子的無奈，這種位子上的人，命不由己。

　　“但這是你的宿命，身為天秦王族，你的一生都要為國家而活，身上流著秦血，你的責任不可避免，這就是身為貴族的代價，你如今選擇逃避、背叛，難道不覺得可恥嗎?”

　　將離看著窗外的青灰天色，輕歎一聲“哪有什麽榮辱?不過只是投機，南楚可以讓我和家人更好地生活下去，那這裡就是我的家。”

　　新垣平一腔怒火湧上心頭，他不明白這個自己曾經敬仰的九原君怎麽就這般心甘情願地在南楚為臣，他大喊“你這是叛國！”

　　將離漠然笑笑不說話，在他眼裡，天秦和南楚沒有區別。

　　在這個世界呆得太久，到這個月是整整八年，他都快忘了自己是個穿越者，而這兩個國家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南一北，可終歸還是一體的，文明同根，文化同源，是一回事。

　　自從他來到這裡，只在天秦呆了一年，在南楚呆了七年，這也是為什麽他對南楚更有感情的原因。

　　在天秦處處受禁錮，在南楚則可以放開手腳闖出一番作為，沒有人會輕易拋棄自己辛苦打拚而來的成就，也割舍不下這塊成就他的土地。

　　新垣平不相信將離會無緣無故地轉投他國，若是有什麽緣故，也沒準是個誤會，如果能解開心結，自己或許可以說服他回心轉意，天秦南攻正是用人之際，右相需要人才。

　　他仔細回想方才說的話，繼續問道“你說的‘追殺忠良之後’是什麽意思?哪個忠良?後人又是誰?還有燒你家宅，你是指鄭宅麽?鄭雲娘的宅子……我記得是陽元君縱火，你難道……就因為她的死，便對宗室生恨?”

　　將離轉身看看他，不發一語，徑直走到門邊，衝外面的連吾吩咐幾句，沒過多久，他便從旁屋領來兩名女子。

　　新垣平一見來人，神色大驚“你……你沒死?”

　　雲娘淡然淺笑“新垣公子，多年未見，你可還好?”

　　她說完便走到將離身邊，與他會心對視一眼，兩人同時看向新垣平。

　　新垣平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門外又進來第二名女子，他皺了下眉頭“魏秋子?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魏秋子稍稍頷首“平哥哥，許久不見，寧姐姐和文紓妹妹可好?”

　　新垣平當即擺出一副家長姿態“你來南楚多久了?魏監怎許的?定是你偷偷跑來，立刻回家去！”

　　秋子輕搖一下頭“我來這裡嫁人的，金風，你還記得麽?我給家裡去過信，父母管不了了，我孟文哥哥和仲武哥哥也管不了的。”

　　“你不能在南楚！”新垣平怒喝，“仲武他——”

　　他忽然收聲，警惕地瞥了眼將離，歎了口氣，拉過魏秋子低聲道“總之你不能留在南楚，會拖累你家人，不止是你的兩個哥哥，你遠在九原的父母也會受到牽連。”

　　她疑惑地歪了下頭“什麽意思?”

　　新垣平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詳情，但那又涉及到天秦攻楚的武將部署，他感覺到身後的將離靠近了幾步，便不再繼續說下去。

　　“秋子的丈夫在南楚，”將離把魏秋子從他身邊拉回來，“她哪兒也不會去。”

　　新垣平立刻反駁“你憑什麽為她決定?你有問過她的意思麽?”

　　“好， ”將離點點頭，“那就問問她的意思。”

　　屋裡三人同時看向魏秋子，她歎了口氣，語氣無奈“平哥哥，我是跟丈夫過一輩子，父母兄弟固然重要，可他們也不可能陪我一輩子啊。”

　　“你！”

　　新垣平怒目指著她，很想代她的父兄狠狠罵她幾句光顧小家、不識大局，卻又實在說不出口，氣得甩袖轉過身去。

　　魏秋子也覺得莫名其妙，皺眉翻了他一眼。

　　“新垣公子，”雲娘從中緩和道，“秋子千裡迢迢從九原來到南郢，已是下定決心了的，她與我家金風情真意切，現已結為夫婦，我們也定當——”

　　“九原夫人，”新垣平背身對著，諷刺一句，“竟能讓堂堂的王族封君為了你放下一切身份榮華，真是好本事。”

　　雲娘微微蹙眉，將離上前半步，音色冷峻“男人的事就跟男人說，別扯上女人。”

　　新垣平緩緩轉來身“我說錯了麽?現在想想，你假死在先，現在又身在南楚，看來都是為了她吧?一個商家寡婦，竟值得你如此?”

　　將離輕咬牙根，雲娘覺察到他氣息稍亂，挽他一下讓他冷靜。

　　他拍了拍雲娘手背，厲色回看向新垣平“尹延，你可聽過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