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雲夢澤。

　　仲冬的天色青灰一片，雲夢澤上的湖風冷到刺面。

　　岸邊枯柳無精打采地垂落，沒了顏色的風景看起來枯燥又乾澀。

　　冬季休漁，湖面上也不再繁忙，只有一艘不怕冷的小舟，載著一主二仆，緩緩駛向湖中心的墨家學城。

　　學城裡終年如一日，無論外界發生了什麽，好像都與他們無關。

　　雲夢澤就是把這群實用學者與世俗喧囂隔絕開來的最好屏障。

　　學子們早起、念誦、巡城、造物，各自憑借極強的自製力，堅守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要說這學城裡誰最放飛，當屬此時坐在大樟樹下的兩位老人。

　　“車八平七……”

　　乾脆利落的一聲“呯”，一枚圓形棋子落定棋盤。

　　紅“馬”落在九宮格的士角上，對寸步難行的黑“將”虎視眈眈，下一招，便要將了黑棋的“將”。

　　巨子柏宏落子之後，捋著胡須對著老甲笑笑“吃馬，承讓。”

　　老甲盯著棋盤揪起老眉毛，撚撚胡須“掛角馬……配合馬直殺，老頭兒，這是絕殺呀，誰教你的?不會是你那個好外孫吧?”

　　巨子笑笑不說話，慢慢拾棋，重新布局。

　　老甲聳聳肩，往後領塞進一根長柄的癢癢撓，抓了抓背，邊道“不過想來也是，這象棋本就是他弄出來解悶的東西，教個一招半式也是自然。”

　　巨子輕輕點頭“他的這套象棋，攻防現於盤上，落子猶如千軍萬馬排兵布陣，殺法多變，卻又萬變不離其宗，磨心煉智，精妙有趣啊，難得他有這份感悟，許是沙場闖出來的。”

　　“我都一年多沒見他了，也不知那邊怎麽樣了，唉，前些日子，我的徒兒金風木雲，哦，還有秋子那丫頭，他們來看我，又帶來點消息，說是……秦楚好像要開戰啊，老哥哥如何看?”

　　巨子長長歎了口氣，抬頭望向天空“世人難道忘了六十年前那場天譴了麽?”

　　“快七十年了，”老甲搖了搖頭，“我也是聽老輩提起，夏季暴雪，死傷遍野，淮水河岸，唉……無一生還，老哥哥覺得那是天譴?”

　　“夏季暴雪著實詭異，但天象異變其實並不稀奇，每有發生，天下必有大變，而那兩場暴雪時隔三年先後出現，還都是在秦楚開戰之時，不得不讓人心生戒懼。”

　　老甲也順著他的目光眺向天空，隱隱不安“就不會是偶然麽?”

　　巨子幽幽開口“發生過一次的事，可能再也不會發生，而同樣的事情出現過兩次，那一定就會發生第三次，如果真要開戰，定會是中夏大劫。”

　　他說著搖了搖頭，閉目歎息“我墨家，怕是無法置身事外的了。”

　　話音剛落，旁邊輕步走來一個小弟子，恭恭敬敬朝二人作揖後說道“巨子，老先生，雲夢君來了。”

　　兩位老人對視一眼，老甲無奈地搖搖頭，呵呵笑道“老哥哥說的對，事情找上門來了。”

　　……

　　將離被冷颼颼的湖風吹得鼻頭通紅，口邊呼出團團白氣，風塵仆仆地被弟子帶進巨子屋中。

　　屋裡陳設相當簡單，一張榻，一個盆架，一組案席，案前放著一盆炭火。

　　將離搓了搓手，朝兩位老人作揖行禮。

　　“跟我們就不必客氣了，都不是外人，”老甲擺擺手，“說吧，什麽事。”

　　他在炭盆邊跪坐下來，頓覺一股舒暢的暖意，又喝了一杯小弟子送來的熱水，這才緩過神來，整理好心情談正事，嚴肅道“外翁，先生，秦楚要打了。”

　　老甲點點頭“我們剛才正說這事呢，金風之前來透了些風聲，怎麽?是要在冬天開戰嗎?”

　　將離點點頭“自從我們收到眼線傳來的消息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天秦在淮水北側布兵三十萬，已經集結於各處城邑。

　　“現如今秦楚通關口岸全部關停，連往來的商旅也不能歸國，顧氏與天秦的商鋪斷了聯系，本想走海路撤離，可天秦沿海郡縣死守海岸，封港嚴查，又是冬季休漁期，船隻無一出入，我們能獲取的內情也僅限於此。”

　　老甲凝眉問道“你的陛下準備好了麽?”

　　“守江必守淮，只有死守淮水，長江以南的南郢才能保全，淮水南岸的幾座城邑也會成為守淮的後盾，景炎司馬已在信陽、壽春、淮南、淮陰、都梁今盱眙這幾處大城屯兵布防。”

　　“所以……”巨子慢聲開口，“找老朽何事?”

　　將離鄭重一拜“秦軍一旦渡過淮水，必然會來攻擊這些城邑，守城乃墨家絕學，我此來是請巨子出山，請墨者助楚守城。”

　　老甲打了個哈欠，好像這事兒跟他無關，小眼一瞄，瞄向旁邊的老哥哥。

　　巨子慢慢端起水杯， 吹了吹熱氣“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天秦南攻，就真的沒有轉圜的余地了麽，你們可有試過伐謀?”

　　將離搖搖頭“沒用的，天秦鐵了心的要攻楚，以我水軍船隻撞毀它無辜漁船為由，煽動天下人之口舌，攻楚派頑固執拗，他們不接受談判。”

　　巨子稍想片刻“既是如此，我南墨也沒有隔岸觀火之理，不是為了哪國，而是不想讓戰火蔓延，北墨那邊不用擔心，既是墨者，就絕然不會幫助挑起戰火的那方，他們既然阻止不了，那袖手旁觀便是。”

　　“多謝巨子相助。”

　　“你方才說的淮南五城裡，信陽、壽春和淮南這三邑，墨家曾置過守城重器，如今可還在?”

　　將離輕點一下頭“在的，景司馬派人來報，望樓、河壕皆在，城外有壕溝拒馬，門後有塞門刀車，已經全部整頓備用，河壕水井也在深挖，以防敵軍斷我水源。”

　　巨子皺眉深鎖“墨家有守城重器，也有攻城利器，七十年前群墨南下，未能帶走全部的圖紙機括，想必天秦也早有準備。”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他來什麽招數，我方臨機應對便是。”

　　“何時需要墨者?”

　　將離拱手道“越快越好。”

　　“好，這便開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