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夜好眠,晨起以後魏旭進內院詢問牧元Z是否要為晚上做些準備,牧元Z隻吩咐永安告訴魏旭不必準備什麽,戌時在王府集合便可,永安領命去回復,牧元Z也在早膳過後出府辦公去了。
剛過戌時初,牧元Z從外面走進墨香居,蘇清墨已經將可能會用到的器物裝進了背包。
“都準備好了?”
蘇清墨點了點頭,“隻我們三人恐怕不夠,所以我打算帶上青竹。”
牧元Z沒有反對,“好,魏旭已經等在外面了,我們出發罷。”
出門之前蘇清墨對守在墨香居內的青荷和青蕊吩咐道:“若是林嬤嬤來了就說我歇下了,千萬不能讓她發現我不在府中,記住了嗎?”
青蕊用力點頭,青荷在一旁憂心道:“真的不用我們和王妃一起去嗎?”
蘇清墨笑道:“你們去了能做什麽啊,有青竹跟著我足夠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聽了主子的保證青荷這才略微安心下來,目送著蘇清墨和青竹出了墨香居後,青荷吹熄了蠟燭,然後和青蕊兩人在臥房門外佯裝蘇清墨已經歇下守門的樣子。
臨川王府外,蘇清墨和牧元Z共乘一騎帶著魏旭和青竹往蘇永戲樓的方向跑去,四人行了一炷香的時間來到戲樓後面的院落,院子裡還維持著昨夜的模樣。
蘇清墨站在院子中的空地上,從包中取出符紙在一片空地的四周布下符界,魏旭是第一次看這種陣仗,視線好奇地跟著蘇清墨的雙手移動。
待符界布置好蘇清墨沉下氣息指了指腳下,“將這裡挖開。”
魏旭拿著從王府帶出的工具二話不說甩著膀子乾起來,土質有些硬,所以魏旭挖得並不順利,花費了些時間後,待到感覺出手底下有些異樣的時候魏旭停了下來,將工具隨意地扔到一旁,他跳進坑中用手掃了掃,一截白骨赫然出現在眼前。
蘇清墨跟著跳下去開始在坑中翻找起來。
青竹適時出聲道:“奴婢幫王妃一起找。”
蘇清墨沒應聲,隻是吩咐道:“魏旭你先上去,讓青竹下來幫我。”
魏旭聞言身手矯健地翻出土坑,青竹隨後跳下詢問道:“王妃可是要找頭骨?”
青竹會了解蘇清墨的想法是得益於小時候,六歲之後的蘇清墨每年都會跟著師傅在府外遊歷一段時間,父親蘇望擔憂她年紀尚小沒辦法保護自己,所以每一次都讓青竹隨著蘇清墨一起出府。
這件事除了蘇清墨的父母和其余二青沒有任何人知道,所以嚴格說來蘇清墨和青竹相處的時間照比青荷和青蕊更長些,在知道青竹的一身本領如何習得的時候也就更心疼她一些。
青竹從角落裡翻出一個白森森的頭骨遞給蘇清墨,蘇清墨走到頭骨發現的位置蹲下,仔細翻找了片刻終於找出頸骨,頸骨的上面帶著明顯的刀痕,這讓蘇清墨確認了屍骨的主人,她拿好手中的頭骨對青竹道:“上去罷。”
青竹不費勁地抱起她,一躍跳了出去。
被青竹放下站穩後,蘇清墨右手拿著頭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從包中夾出一張黃色符紙,她嘴唇微動,指尖的符紙竟然挺直的立了起來,她站在院中嗓音有些沉暗道:“安瀾,我知道你在這裡。”
魏旭四下看了看沒發現任何人。
蘇清墨想起幻境中看到的畫面,情緒不自覺有些低沉,“從前的種種,你都想起來了嗎?”
四周仍舊沒有變化,蘇清墨終於忍不住鼻尖忽然泛起的酸澀,
眼中帶著濕意輕聲問道:“安瀾,你可還記得寧希?” 牧元Z不知她為何情緒如此波動,隻能默默守在她的身邊。
就在蘇清墨以為還是得不到回應的時候,符界的正前方漸漸出現一抹白色,不久後安瀾站在原地,她仿佛知道無法靠近蘇清墨一行人,所以隻是遠遠地站著。
“你想起來了,是嗎?”
安瀾仍舊不說話,視線卻死死地叮著蘇清墨手中的頭骨。
是的,在蘇清墨挖出她屍骨的那一刻,過往回憶便全部洶湧而來,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死的,也想起了死後是如何的怨恨,更想起了怨恨之下卻仍不甘心舍棄的寧希。
蘇清墨不怕安瀾忽然暴起,有符界存在的狀況下安瀾是無法靠近他們的,況且她的手中握有安瀾的頭骨。
化魂符也已經生效,若安瀾真的想要和她拚個魚死網破,她隻要將化魂符貼於安瀾的頭骨之上,便有辦法立時讓她魂飛魄散。
安瀾的視線終於從蘇清墨的手中移到了臉上,她的面上帶著說不清是絕望還是怨恨的神色,“你是如何知曉的?”
“或許是你自身的怨氣過重,在你試圖上我身的時候我便進到了有關於你過往的幻境之中。”
安瀾沒再說話,沉默了許久之後仿佛歎息般問道:“他,過得還好嗎?”
她話中不自覺帶上的輕顫讓蘇清墨的心口有些酸脹,“我不知道,我沒有看到他的結局。”
“他真的娶了文初嗎?”
蘇清墨知道,安瀾口中的文初就是當時蘇永班班主的女兒,也是動手殺害安瀾的人。
沒有等待蘇清墨的答案,安瀾回憶道:“已經好久了,好久沒有人跟我提起寧希哥哥了。”
安瀾的聲音似歎息似眷戀,在說出寧希哥哥四個字的時候她的嘴角泛起蘇清墨從未見過的柔和笑意,好像有關於那個人的任何事情都是她妥帖珍藏在心中的溫暖。
她緩緩走向蘇清墨一行人,在無法繼續靠近的時候停下,她看著坑中頭骨被發現的位置輕聲問蘇清墨道:“你在這裡找到過一支簪子嗎?”
蘇清墨搖了搖頭,聽她接著輕聲道:“那是寧希哥哥第一次送我的禮物,是支桃木簪子,送給我的時候他說並不值什麽錢,但都是他一下一下雕刻出來的,心意最重要。”
她的臉上因為回憶起美好的往事泛出柔和的笑意。
說到這裡安瀾頓了頓,抬頭看向四人,“你們想看看我和寧希哥哥的過去嗎?”
不等幾人反應,安瀾站的地方就開始彌散出大片大片的濃霧,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總之安瀾和寧希過往的畫面一一鋪開在幾人面前。
他們身處在一片濃霧之中,青竹面上倒是沒什麽明顯的情緒,反倒是魏旭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時常在王府內院行走,所以魏旭和青竹的關系還算熟悉,他懟了下青竹的胳膊,“那女鬼是什麽意思?”
青竹瞥了一眼,聲音冷冷清清,“她想給我們看她曾經經歷過的。”
“怎麽看?”
青竹的聲音帶上一絲不耐,“閉嘴。”
魏旭碰了一鼻子灰,吸了下鼻子沒再出聲。
濃霧之中漸漸顯現出兩個身影,又過了一會兒,濃霧中的身影變得清晰起來。
蘇清墨將手中的頭骨輕穩地放到地上,又收起化魂符,她看著前方濃霧中的兩個人輕聲道:“他們就是生前的安瀾和寧希。”
安瀾利用幻象將過往的相處點點滴滴呈現在幾人眼前,隨著時間的流動,回憶終將結束,濃霧也慢慢變淡,直至最終散去。
濃霧散去後安瀾出現在了最開始站著的地方。
蘇清墨下意識地上前一小步,“為何還執著於此地呢?”
安瀾垂著頭,沒出聲。
“你若提早入了輪回說不定下輩子還能遇到寧希。”
安瀾抬起頭,眼中含著苦楚亦含著怨恨,“是他棄了我。”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當真見過他和文初成親?”
蘇清墨的話仿佛讓安瀾的頭腦有些混亂,她面上帶了些茫然,“這麽多年?現在不是誠德四年?”
牧元Z靜靜地看著安瀾,開口道:“如今已經是武安元年,距離誠德四年已經過了三十六年。”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才醒來不久。”安瀾的表情有些慌亂,瞳孔也跟著不安地晃動。
蘇清墨終於察覺了最開始見到安瀾的違和之處。
安瀾身上的衣裳款式都是舊時的不說,失蹤事件也是月余前才開始發生的,若她真是誠德四年被殺的,那麽這中間的許多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會使得她的魂魄被束縛在這小院之中。
“你剛剛說自己才醒來不久?”牧元Z蹙眉疑惑地問道。
安瀾仍舊沉浸在錯亂的記憶中,牧元Z聲音微微提高,“將你知道的悉數說出來,或許能弄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牧元Z的話打斷了安瀾的思緒,她有些空洞的眼睛望向牧元Z,嘴中喃喃細語道:“大概八九個月以前,我被人從地底喚醒,我不記過往,不知去路,隻能困在這裡,但是有的時候我卻可以跟著戲樓裡的人走出這裡。”
牧元Z眉頭皺得更緊,“你說是有人把你喚醒的?”
安瀾點了點頭,蘇清墨看著稍遠處坑中的屍體,“為何殺了這麽多人?”
“我也不知,隻是腦中有個聲音告訴我不要停下來,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蘇清墨擰著眉陷入沉思,沒過多久從院子的正門方向傳出聲響,青竹壓低聲音道:“王爺,王妃,有人來了。”
未等四人及時反應,正門便應聲而開,走進來兩位老人,他們年齡看上去有五十多歲的樣子,兩人的腳步都還算利索,老頭一手拿著用來鎖門的鎖鏈,一手扶著老婦。
誰知那位拄著拐杖的老婦進門看到安瀾之後竟然驚得說不話來,她眼睛大瞪著,布滿皺紋的臉上開始不自覺地抖動,連聲音都帶上了顫抖,“你是...安瀾?”
安瀾眉間帶著疑惑,仿佛在問你是誰,為何認識我。
蘇清墨和牧元Z對視一眼,想起曾經見過的一張面孔,心下有了一個猜測,“你是文初。”
蘇清墨的語氣篤定。
文初被自己的名字驚得身體晃晃悠悠,還是老頭及時支撐住才避免她栽倒在地上。
在蘇清墨說出文初名字的下一刻,安瀾消失在原地,隨後出現在文初面前,她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人,聲音從喉嚨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你、是、文、初?”
身邊的老頭終於支撐不住下墜的文初,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臉上血色盡褪,連嘴唇都變得慘白,她慌亂地避開安瀾的視線,搖著頭不停地否認,“我不是,我不是她。”
安瀾已經辨認出眼前人就是當年殺自己的人,不顧她的否認,安瀾伸出纖細的雙手繞過文初掐在她身後的老頭脖子上,遠遠看著就像安瀾在擁抱文初一樣。
“宋師兄,當年是你把我綁住之後拖到院子裡的”說完視線又看向前面的文初,“然後是你。”
文初和宋師兄已經被嚇得僵住了身體。
“你們把我殺了之後,又將我埋在這裡。”
隨著安瀾的話語,她身上的皮肉和衣物慢慢腐爛,沒多久便露出了森森白骨。
仿佛被扼住頸部的人是自己,文初大張著嘴,卻始終沒有感覺呼吸變得輕松,她的面前,安瀾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副骨架。
衣裳松松垮垮地掛在白骨上,肥白的驅蟲從眼眶中緩緩地蠕動出來。
“看到了嗎,我就是這樣一點點腐爛,生蛆,然後化成白骨的,”
安瀾的指骨輕輕掃過宋師兄的脖頸,“下面好冷啊,都沒有人陪我,文初師姐, 宋師兄,你們願意下來陪我嗎?”
化為枯骨的手漸漸用力,宋師兄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
“安瀾,你不能殺了他們。”蘇清墨見勢不妙忙出聲製止。
變成骷髏的安瀾慢慢轉過頭朝蘇清墨看去。
蘇清墨看了一眼攤在地上的兩個老人,然後把視線轉移到安瀾身上,“如果你現在殺了他們,就更沒有機會知道當年的真相了。”
安瀾放開手中的人,站起身面朝蘇清墨的方向,身體恢復成常人的模樣,“什麽真相?”
蘇清墨看向文初,“寧希並沒有和你成親,對嗎?”
隨著蘇清墨的話安瀾跟著扭頭。
當年模樣清秀的佳人在經過時間的洗禮之後已經變成了如今的刻薄老婦,文初萎靡地坐在地上,半晌後,她仿佛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結局,索性坐直了身體,眼中的恐懼替換成了嘲諷,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安瀾,嗓音蒼老低沉,“你想知道?”
“你若不說我現在便殺了你。”
文初輕哼一聲,拿起撇在身邊的拐杖,困難緩慢地站了起來,“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惦記著他。”
安瀾直直地看著她,仍舊默不作聲。
文初拍著身上的塵土,嘴上嗤笑道:“怎麽,你在下面沒見到他?”
“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安瀾面上的表情變得陰狠。
文初瞥了一眼,面上的挑釁愈發明顯,“你還真以為我會嫁給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男人?我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就在你死之前不久你的寧希哥哥早就被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