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瑩進了宮,已是遲了。幾位王妃和縣主都已經在座了。太后和紀王妃在說話,很是熱鬧的樣子,紋瑩便瞧瞧的從後面繞過去,坐在了空出來的第三把椅子上。旁邊的同曄縣主冷哼了一聲道:“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賢妃也是個沒有根基的,到了還是得讓官家翻過去這一頁。”旁邊的安平縣主連忙拉拉她的袖子細聲細氣的道:“姐姐,這可是宮裡,你尋死別帶著我們。”同曄縣主臉色便十分不好,倒轉了臉皮笑肉不笑的問紋瑩道:“姐姐,你倒說說看,看她這抬舉還能有幾日?”紋瑩笑而不答,旁邊青梔正送了茶和玫瑰酥餅,她隻當自己餓極了,撈起來用帕子掩著嘴,吃了起來。同曄縣主輕蔑的看了她一眼,再不肯與她說話了。宮裡的玫瑰酥餅確實做的好吃,紋瑩看見同曄縣主不上趕著尋釁,神色淡淡的將酥餅放下了。
同曄縣主是紀王叔的小女兒,她的母親深得太后和幾位老太妃的歡喜,紀王又得官家重用,連帶著她也是目中無人,許是她生氣,同為太后娘娘的孫輩,憑什麽紋瑩與趙雲瀾就要比他們高上一等。所以常常與紋瑩尋事,紋瑩次次隻裝作不懂,這幾年同曄縣主的脾氣倒是越來越不好惹了。小時候不過是小打小鬧的給她茶杯裡放蟲子,或是故意不小心弄髒她的裙子,如今是變著法子尋她說話的錯處。皇宮裡,說話是最不好把握分寸的,有些話看似得臉,實際上背地裡不知道與多少人結下了仇怨,紋瑩向來知道她說的話不安好心,不搭茬是上策。
“賢妃娘娘得不得寵橫豎與你什麽相乾,人家得寵到底是人討喜,比不得那些父兄上趕子去求著修陵墓的。倒不知道打著裡面的多少油水。”
後背輕飄飄的傳來一個聲音,紋瑩暗笑,同曄縣主果然按捺不住,騰的一聲站了起來道:“你什麽意思?”整個內殿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紀王妃有些尷尬的申斥道:“凝兒,休得無禮。”太后笑道:“這起子孩子與哀家小時候一樣,打打鬧鬧慣了,到底是孩子脾性。”紀王妃忙道:“母后說的是呢,隻不過都快到了及笄的年紀了,我還想為凝兒尋有資歷的老嬤嬤來好好教教她們規矩,免得日後到了婆家也不知收斂。”
太后喝了一口茶道:“你說的很是,我們皇家的女兒比那小門小戶的不知尊貴多少,自然也不能沒有教養。便從哀家身邊挑一個得力的嬤嬤過去吧!”
紀王妃勉強的笑道:“怎麽好麻煩母后身邊人。母后缺了得力的人照料,怕是妾身的不孝。”
太后娘娘爽利的笑了一聲倒是對著同曄縣主道:“明年也就及笄了,大呼小叫的沒得惹人笑話。”
同曄縣主不情不願的福了福身子道了句:“孫女多謝祖母。”順便惡狠狠的用眼角瞟了瞟剛剛對她出言不遜的安遠郡主。紀王妃臉上再不好看她也不敢當眾推辭太后的恩典,隻是日後紀王府多了一個太后眼線一樣的人物,到底舒服不到哪裡去,況且太后娘娘這句話分明是當著眾人的面申斥了自己的女兒,往後傳出去,又成了東京女眷的談資。內殿裡看到這對母女在太后娘娘面前吃了釘子,自是稱心。內宅的女眷誰不是長了幾十個個玲瓏心水晶肝,像她們母女拜高踩低,專斷跋扈,大家面子上給足了她王妃和縣主的體面,到底背地裡看不上這樣的人品。
紋瑩在這些貴門妻女中向來話少,她無母親看顧,更無以母同胞的兄弟姊妹,唯一有的隻有外祖母。但這外祖母又是普天之下最為尊貴的女人,
雖然受太后娘娘頗多看顧,可她到底是站在權利頂峰的女人,旁的門戶可以毫無顧忌的喊外祖母,她到底再親近隻能叫一聲太后。 請安不過半個時辰,太后娘娘便說乏了,要更衣,各位王妃和郡縣主便都起身告退了。待到出了門,青梔卻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說曲嬤嬤找她。紋瑩會意,曲嬤嬤是太后身邊最親近的人,曲嬤嬤找她,也便是太后請她留一會兒了。紋瑩正要回話的時候,安平縣主已經尖聲尖氣的叫嚷起來:”紋瑩姐姐就是招人喜歡,太后娘娘到底喜歡你這樣知禮的人。”紋瑩忙道:“妹妹哪裡的話,是曲嬤嬤找我去拿鞋樣子,妹妹也知道我的針線活不好,嬤嬤的手藝你是知道的,所以上次請安的時候,便向嬤嬤要了幾個簡單的鞋樣子,嬤嬤說手頭沒有,特讓我下次去取。”
眾人都駐足觀望,隻是安平縣主還沒有放紋瑩走的意思,看似輕輕的攜了紋瑩的手,實際上的力道,紋瑩根本掙脫不開。秋雲連忙上去道:“縣主,我們郡主果真是去看鞋樣子的,你看這是郡主才做好的鞋,只等曲嬤嬤看呢。”安平縣主嘴上說著原來如此,可手底下到底是沒放開紋瑩,紋瑩正要開口說話時,同曄縣主氣勢洶洶的奔過來,一把便從秋雲手中將鞋子拿來,扔瘟神般的一摔,死命的踩了起來。大家都被這樣的變故驚呆了,可紋瑩接下來的動作卻讓眾人更是不敢置信,只見她抬手便是一個巴掌招呼到了同曄縣主也就是趙雲凝的臉上。趙雲凝像殺豬一般嚎了一聲,瞪了瞪眼睛,仔細的看了看眼前的人,然後猛的撲了上去,幸好她反應慢了半拍,紋瑩已經有了準備,躲開了。趙雲凝一邊嘴裡嚷著:“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另一邊已經將紋瑩推倒了,紋瑩護住頭,趙雲凝瘋了一般的與紋瑩撕打在一起。旁邊人都看呆了,紀王妃也愣住了,正要去拉時,忽見一個矯健的身影撲將過來,將趙雲凝拖開了。
同曄縣主嘴中還罵罵咧咧的不止,秋雲卻眼含著淚向來人跪下了。趙雲及用眼神示意她起來,轉過頭對著紀王妃笑道:“王妃,雲凝妹妹今日是不是身體不適。”紀王妃眼看來人是趙雲及,心中大驚,說話也支支吾吾起來,忙道:“讓小公爺看笑話了。凝兒恐是吃錯了補方,回去我便將那江湖郎中趕出去。”趙雲及大笑道:“我母親常常在家用那些補藥,也日日勸我進補,我倒覺得那勞什子對我這樣年輕力壯的人來說,到底用不著,無奈母親日日要端來,我隻好喂給我的鹿兒吃了,不想,過了幾日,這鹿兒竟然會說話了。”眾人讓他唬的一愣,等他接著往下說,可他卻故意賣起了關子道:“諸位猜怎麽著,我那鹿兒卻道‘把你個黑了心腸的趙三郎,與我這般喝補藥,無非就是指著我身強力壯好多生幾個鹿崽子去賣,我偏不讓你如意,你若再給我喝,我便裝瘋賣傻,總得從你這公府跑出去不可。’好意與她補藥喝,她倒裝瘋賣傻的要挾我,這樣的鹿兒,何不宰了來吃?諸位有口福,三日後我府上鹿宴,拜帖隨後奉上,聽者有份,聽者有份。”大家都附和著趙雲及笑了,但這笑聲中都帶著對紀王妃母女的若有所思的笑。
趙雲及是當今朝中眾位官員急於結交的顯貴,他的哥哥趙雲朝很是得聖上屬意,還賜了趙家三個兄弟宗譜之名,準予他們用“雲”字做名,聖上無子,趙雲朝的父親雖是太宗後人,過繼來也無不可。更何況這趙雲朝家中既有戰場上得來的爵位,又有趙家一門進士功名在身,若是過繼不了,也當是一門顯貴, 嫁到他家,吃不得虧。紀王妃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百般結交,日日往趙家去,這東京城哪有官宦人家的嫡妻自降身份將自己個兒的女兒往人家家門裡送的,況且這紀王妃還打著趙家親家的旗號在城外強買了好幾處良田,聽趙雲及這口氣,哪是鹿兒啊,分明是警告紀王妃母女注意口舌。
紀王妃的臉色變得有些灰白,她早知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借此弄壞趙雲及的名聲也很好,到底自家的家世很配得上趙家了,可京城的風言風語傳了這麽久,到底不見趙家上門提親,她才有些著急,想要求著紀王向官家要這門親事,這前日剛說過的話,今日趙雲及就來了這麽一出,凝兒嫁到趙家無望了,可她這與趙雲及風言風語傳了這麽久,這,該如何收場?紀王妃怯怯的將趙雲凝扶起來,趙雲凝的頭髮釵環都亂了,甩開紀王妃的手,冷冷的哼了一聲。
紋瑩被秋雲扶起來,隻覺得脖頸上有些生疼,取開手看去,齊齊的三道血痕,傷口不深,但到底見了些血印。秋雲驚呼一聲,周圍的人忙圍上去看,幾個王妃忙叫道宣太醫。卻聽曲嬤嬤在背後叫道:“諸位不忙,太醫已在紫英宮等候了,請諸位貴人再回去吃口茶水罷。”趙雲凝打時不覺得怕,如今看到血痕已是心裡涼了三分,又看見曲嬤嬤來,驚動了太后,內心惶恐,面上卻咬緊了牙關,跟在紀王妃身後,用怨毒的眼神剜了一眼趙雲及,一言不發的跟在了紀王妃的身後。
趙雲及倒雲淡風輕的笑了笑,隨手撿起了那雙被這些人忘了鞋樣子,揣進了腰間,款款的出了這片小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