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及腰裡揣了一雙蜀錦雲頭鞋,行動到底不方便些,走了幾步,便將這鞋塞到了身後的小廝阿歲手裡。阿歲喜滋滋的接來道:“爺,這是哪位仙女兒的寶物,今天落到了我手裡。”話音沒落,早挨了一個暴栗,趙雲及低了頭,壞笑道:“真想知道是哪家的?”阿歲猛點頭,馬轉了個頭,一個牌坊亮在眼前,趙雲及徑自騎了馬快行幾步,阿歲跟後面吱哇亂叫:“爺,咱們不是說好了去天一樓吃酒嗎?”阿歲跟在趙雲及身後使勁揮鞭,追了幾步,跟著趙雲及一塊兒停在一個朱紅大門口,阿歲剛喘了口氣,趙雲及下巴一點:“鞋,就是這家的。”阿歲仔細看了看燈籠,鬥大的一個“蘇”字。忙磕磕巴巴的道:“蘇,蘇相爺?”趙雲及頭一點,又調轉馬頭,向巷子外去了。阿歲嚇白了臉,上一次因為小爺在雲台花浦留宿,夫人差點沒揭了他的皮,若是這次和相爺府鬧出些事情來,自己的小命怕不是要交代了。阿歲哭喪著追在趙雲及身後,天一樓的酒香打著面兒過來,他也忘了聞,戰戰兢兢的下馬站定,就有小廝來招呼了。
“我的爺,今天來壇什麽?雲台花浦的葛葉娘子,帶著琴來的,今兒美人兒琴曲俱全,裡邊請。”蔡媽媽看見趙雲及,恨不得把臉都揉到一處去,可惜的是,本來人老珠黃,褶子滿臉,這麽拚著血勁兒的一皺,整個人都沒法看了。趙雲及趕緊向她擺擺手,跟著小廝上了二樓。阿歲卻讓拉住了,蔡媽媽按住阿歲的手,壓低了聲音道:“小爺,咱們公子這幾日去何處了,怎麽雲台莊去的少,這裡就更不見了。”阿歲一聽,火上來了,罵道:“媽媽你豬油蒙了心了,小公爺的行蹤也敢打聽,想腦袋搬家是不是?”蔡媽媽還不死心,接著道:“小爺你別忙著罵,咱們好好些說話,好處有的是你拿。”阿歲的火氣都快燒上這腦袋頂了,抬手就打了一個手邊的酒壺,蔡媽媽唬了好大的一跳,忙松了阿歲的胳膊。蔡媽媽虎背熊腰的,可到底是個女人,阿歲把拳腳忍了又忍接著道:“媽媽你別是吃醉了酒,胡言亂語,我告訴你,再有下次,我告訴了爺,在東京城,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蔡媽媽這才害了怕,忙認錯,阿歲火氣不小,蔡媽媽趕緊招呼人,給他切了半斤牛肉,抱了一大壇子十五年的竹葉青,聞到酒香,阿歲可算是氣消了些。蔡媽媽看著打了的建盞,心都快疼碎了,又不敢發作,那邊樓上屋裡,打聽趙小爺行動的,也是個不敢得罪的,她在心裡唉聲歎氣了許久,還是戰戰兢兢的上了樓,去了那邊的屋子。
趙雲及循著琴聲,一直走到最深處的一個屋子,要推門進時,趙雲決,剛好與他打了個照面。趙雲決不情不願的叫了一聲三哥,沒有把路讓開的意思。趙雲及也不急著喊他讓開,倒是葛葉發現了這門口的尷尬的靜默,銀鈴一般笑道:“怎麽,大水把我這廟門衝了嗎?”趙雲決極其不耐煩的道:“這不是你管的事情。”葛葉尷尬的笑笑,將琴放到桌上,繞到裡間去了。
“聽說來學究搬到你府上去了,原以為你會長進,不想還是這麽毛躁。”趙雲及笑道。
“三哥哥,聽我母親說,今日你在禦花園駁了她好大的面子,我妹妹也哭了許久,飯都不肯吃。”趙雲決一副興師問罪的嘴臉,趙雲及懶得與他多說,推開他道:“想知道你母親你妹妹做了何事,自去問她們便是,我母親自小教我,不可在人後說三道四。”趙雲決打定了主意不肯善罷甘休,竟然也跟著趙雲及的腳步又回了去,
還接著道:“照輩分說,你算是我的兄長,我本不該對你說三道的,隻不過母親妹妹受了委屈,我這個做兒子做哥哥卻不能不問。我母親再有不妥,也不能當著眾人讓她沒了臉面,她到底是長輩不是?” 趙雲及冷笑一聲:“這也沒有旁人,我不妨給你直說了。你母親打著我輔國公府旗號強佔了京郊三百畝良田的事情,早晚要與你們計較。我敢這麽說,人證物證我就一個不少,若是貴府再將縣主往我們府上硬貼,我便捅到官家面前看看。”
趙雲決語噎,紀王妃做這事情他是知情的,但是思量著趙雲凝長的很是不錯,而且自己家世也算不得差,日後輔國公府也一定會松口這門親事,到時候那塊的地與自己的莊子接界,少不得要送過來當聘禮,親家佔便宜也就佔了,兩家笑笑也就過去了,想不到國公夫人是死活都不肯松口這門親事,反倒讓輔國公抓住了把柄,這事還不好收場了。趙雲決想到這裡,話鋒一轉忙道:“三哥哥,這你冤枉了小弟,我母親的事情我一概不敢過問,既你這樣說,定是我母親的不是,日後定給國公府上一個交代。隻是,官家日理萬機的,也不好為這樣的事麻煩他,還請哥哥高抬貴手。”趙雲及挑了挑眉淡笑道:“決弟這是說哪裡的話,一門同祖,豈能為難與你,請帖都下到紀王府了,一筆也寫不出兩個趙,把心放爛在肚子裡罷。”
趙雲及話音落了,臉上的表情就懨懨的,趙雲決很是會看臉色,連忙笑著拍了拍趙雲及的肩膀道:“三哥哥說話最有準頭,可信。我就不打擾哥哥快活了。”連忙輕飄飄的出了門。
葛葉半倚在軟煙羅的紗幔中,昏黃的光影從碧紗櫥裡透了她一身,腳上的銀鈴細碎的響著,擾亂著整個天一樓的嘈雜。趙雲及半眯著眼,勾了勾嘴角,卻將眼睛閉上了。葛葉眼中倒沒有失望,隻是熟練的拿起了桌上的琵琶,嫵媚的道:“今日《蘭亭會》不唱,《守邊關》不唱,《鴛鴦樓》不唱。小三爺,您點曲兒吧。”趙雲及抬了抬眼皮,低笑一聲道:“我喜歡的都不唱,你這分明就是給我一個下馬威。”
葛葉卻將琴放下,打開了桌子上擺著胭脂膏子,一股薔薇的花香溢的滿屋都是,隻是這膏子沒有淘澄出來,還有些絮,不能添了羊脂直接來用。“都說你趙三郎是製膏脂的好手,你與酒娘那小蹄子製得,不知我有沒有幸,也能得個一罐。”
“姑娘們都是少有的雅學之人,這製膏脂也是風雅之事,當然也製得。”語畢,趙雲及從葛葉手中取來了一個雕刻著魚戲蓮葉圖的檀香木盒子,打開看了看,皺眉道:“盒子是好盒子,隻是裝薔薇不合適,且薔薇成色淺淡,點唇不出色。”
說完了,便打開隨身帶的荷包,取出了一顆藍色的小丸。用小杵在藥碗中磨碎了,葛葉突然聞到一股子清冽的香氣,目不轉睛的盯著趙雲及的手。他手修長,帶著些病態的白淨,但很有力量的拿著小藥杵,不知這一通膏脂製下來,他手上是會有薔薇的香氣,還是會留下剛剛那陣清冽的淡香。
“檀木的香氣,過於厚重,我這丸藥是烏溪旁的野蘭花的花蕊丸成的,三年才得了這麽一顆,放到你這薔薇的花汁子裡,剛好將香魂都勾出來。”
“這麽金貴的東西,可配的我?”
“青山配綠水,香花配美人。有什麽配不得,倒是我,成天出入那些汙糟的地方,香氣都糟蹋了。”趙雲及的話音剛落,一陣衝天的酒氣便撲面而來,馮蓮庭踉踉蹌蹌嬉皮笑臉的闖了進來:“葛葉姑娘,好生熱鬧。”趙雲及丟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胖手:“不過兩個人,熱鬧在何處?”趙雲及用眼神示意,葛葉會意,將桌上的檀香盒子收到了懷裡,卻讓這馮蓮庭瞧見了,一把奪下來道:“葛娘子,什麽好東西不與本公子瞧瞧?咱們公子什麽沒瞧過,因是你的才這麽稀罕。”急不可耐的打開看時,隻是杵的稀爛的薔薇,沒趣的蓋上道:“好我的小娘子,原當你這是口上的胭脂,想嘗一口,沒想到是這汙糟玩意兒。”葛葉鄙夷的笑道:“爺們兒,這是上好的香貨,你可不懂這些。 ”馮蓮庭用十分下流的眼神掃了葛葉一眼,又氣惱的看了趙雲及一眼道:“葛娘子,什麽香都不如你香,若是能給我香一口,金山銀山都給你送來。”葛葉不動聲色的將手從馮蓮庭手中奪下來,拿起了琵琶道:“爺來就是想聽曲子,今日唱什麽好?”馮蓮庭十分不滿的道:“往日爺去雲台莊,也不見得你們這般,想是小三爺在,你們都喜好他這樣的白臉公子哥兒。”說著便又要去拉葛葉的手,卻被趙雲及的扇柄按住了。
“認得這扇子麽?”
馮蓮庭愣住了,隨即十分惱火的道:“認不認得有什麽關系,一個營伎,趙三郎也要出頭不成?”
“天子禦賜十六骨金縷扇,還沒人敢在扇子下放肆,”趙雲及冷冷的道。、
“我可是趙雲瀾公子的人,你難不成是想與當今陛下的親侄子肅王為敵?還是你仗著親哥哥趙雲朝受陛下喜愛,就以為能得了寶位?”
趙雲及冷笑一聲:“我二哥哥哪怕手裡捧個聚寶盆也與我什麽想乾?你已公然議論朝政,若不想去開封府喝喝茶,還是趁早滾遠。”
馮蓮庭酒勁醒了一半,自知冒犯了趙雲及,又不好在葛葉面前磕頭賠罪,趙雲及給了他這麽好的一個台階,連忙順坡下驢,倉皇的退了出去。趙雲及嫌惡用扇柄撥了撥檀木盒子道:“過幾日,我製得好香,送到雲台莊去,等信兒便是。”
葛葉撫了撫這盒子輕道:“公子,你是這東京城絕無僅有的人物兒。”
趙雲及隻低笑了一聲:“可不止你一個這麽說的。”便用扇柄挑開簾兒,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