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更夫已經來回轉了兩圈了,張瑞家的還是沒見著郡主的車回來,這天兒雖說不冷,上了年紀了,風吹到膝蓋上也寒津津的,她等的不耐煩,可大娘子也沒喊小廝來叫她回去,她也不敢挪窩,門房上的王大從屋裡搬了個烏黑的炭盆子道:“媽媽,這是我去年攢下的碳,夜裡冷,媽媽賞臉先用著。”“你這猴兒真會討巧宗,是個會看眼色的。”張瑞家的心裡高興,便坐到了王大端來的凳子上。王大忙端茶遞水的,忙活壞了。張瑞家的被伺候的舒坦,臉色也好了許多,嘰嘰呱的話也多了起來:“你們這些猴崽子,千方百計的往屋裡鑽,卻不知道那裡面的厲害。”
“媽媽你哪的話,領了這府裡當家主母的派頭,可不走路都得多上兩個爪。”
“放你娘的屁,你也不睜開你這狗眼看看,這府裡做主的是哪個瘟神。”王大心下明白張瑞家的意思,但不敢挑明了說,隻是小心的問道:“她一個沒出閣的姑娘,當真這麽厲害?”
張瑞家的白了他一眼:“說你們外門做粗活的不懂這些事情吧,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要親娘沒親娘,要婆家沒婆家,還不是太后娘娘給她的臉面。背靠著官家和太后,要是我,我也橫著走。”
王大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趕忙給張瑞家的添茶水,張瑞家說到了興頭上,停也停不下來,繼續喋喋不休道:“你當咱們大娘子的日子這般好過嗎?上面是沒有公婆站規矩,可上面頂頭的是太后,那不可比惡婆婆更壓上這麽一頭?還有啊,那個方小娘,那可是和王妃的庶妹,實打實的貴妾,大娘子在這府裡如履薄冰,大聲咳嗽都不敢,還有你們這起子刁仆,看人下菜碟兒,看見郡主就上去巴結,大娘子那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媽媽,咱們的方小娘不是挺敬重咱們大娘子的嗎?”
“那都是繡花枕頭表面光亮,你見過哪家小娘把孩子都養在自個兒的身邊的?即便是貴妾,也得有嫡庶尊卑。”張瑞家還要接著說,卻聽見秦大娘子的陪房孫媽媽不悅的呵斥道:“內院的事情都拿出來說嘴,你吃了幾杯酒昏了頭了嗎?”張瑞家的連忙將手裡的茶杯子放下回話道:“媽媽明鑒,到底是天冷了,上了年齡站不住了,打趣兒才與他們多說。”孫媽媽接著道:“夫人體恤你,讓你回去,郡主許是在宮裡耽擱了,你就先回去吧。”張瑞家的千恩萬謝的進去了。
孫媽媽那是侯府帶出來的威嚴,王大不敢湊上去巴結,隻得唯唯諾諾的聽她們說話,張瑞家的進去了,孫媽媽卻道:“你們門房上竟然用得上糙木炭,待我回過夫人去,這府上,燒火也都不用這炭。一會兒若是郡主回來了,記得去大娘子院裡知會一聲。”王大千恩萬謝的磕了好幾個頭,待孫媽媽走遠了,心中松了一口氣,心想,大娘子身邊的嬤嬤都是這麽一個好人兒,那大娘子還用說?
孫媽媽巡了夜,往方小娘屋裡又折騰了一出,蘇亭鍇已經睡了,乳母高媽媽求了許久說哥兒身上不好,好不容易哄睡著了,孫媽媽到底還是領著十幾個丫頭婆子進去轉了一趟,還說這是對哥兒好,萬一屋子走了水,賴到大娘子頭上,都不好說,高媽媽隻好忍氣吞聲。
品蘭伺候著秦大娘子卸了妝發,卻見魏姨媽穿的齊齊整整進來了。原來,下午時候魏姨媽就過來的,後來聽說魏家老太太去城外的普救寺齋戒去了,今日也不回來,索性就留在蘇府了。魏姨媽在魏家上有公婆身體康健,
下有姊妹急待議親,魏姨媽少不得要出一份,隻不過魏家領著世襲將軍的空銜,內囊早已經空了,魏姨夫又是個不中用的,文不能武不行,至今還隻有個舉人的功名,隻撈著一個六品的小官。魏家的大哥兒魏宗漣更不爭氣,與蘇亭錦一塊兒開的蒙,一起上的蔣太師的課,字不見得識了多少,侍妾倒養了一屋子,成天裡雞飛狗跳,婆母怨她理不好家,丈夫怪她驕縱壞了兒子,魏姨媽一直眼氣妹子比自己嫁的好,不願意常來府上,今年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來的一天比一天勤快。 秦大娘子知道她是別有所圖,下面與孫媽媽談起來這事的時候隻冷笑著說:“魏府還指望著主君拉扯他們一把,想的倒美,咱們亭錦老爺都不肯向官家求個蔭蔽,姐夫與她那沒出息的哥兒還能撈著一分一毫?”這魏姨媽還不自知,隔三差五的就往蘇府跑。
魏姨媽瞧見品蘭在替妹子卸妝發,輕手輕腳將品蘭擠開,一邊替秦大娘子卸假髻一邊笑道:“妹妹這些年,面上顏色越發好了,想來也是相爺分外照顧,夫妻和樂的緣故。錦兒又爭氣,妹妹你是交了運頭了。”秦大娘子看著鏡子的自己,淡笑了一聲道:“咱們姐妹這幾十年,什麽時候像今天這般親近過?”魏姨媽面上掠過尷尬,但為了自家兒子的前程,隻好壓低了怒氣繼續賠笑道:“妹妹,往日是姐姐糊塗,不懂這血親的好處,咱們侯府現今也都不太往來,一個兩個的都生分了。”
“姐姐,你有什麽事情,趁早說了吧!我還真是看在咱們姐妹的面子上聽,否則你們魏家就是鬼壓床了,也與我什麽相乾?”
“你!”魏姨媽很是惱怒,頓了頓道:“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也不看看,我府上再落魄,我到底也是名正言順的大娘子,你看看你,栽在一個黃毛丫頭手裡,母親叮囑我要好好看顧你,你既不領這個情,我何必多此一舉?”
秦大娘子被唬住了,不可置信的問道:“當真是母親說的要你看顧我?”
魏姨媽信誓旦旦的道:“那還有假?不然你如今這麽好的日子,我還上門來討羞辱不成?”
秦大娘子像是想起了當年自己忤逆父母,硬要嫁給蘇長歡,將母親氣的臥病在床,眼眶一酸,魏姨媽瞧見機會,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的道:“好我的妹子,你就是和家裡鬧的再凶,咱們紋若出嫁的時候還得要些姨媽舅舅撐面子不是?那位是個郡主,咱們紋若也是嫡女,差的太遠,惹人家笑話不說,還讓婆家嫌棄。”
秦大娘子連忙道:“是妹妹不懂事,寒了姐姐的心。”
“妹子,姐姐知道你的心病,上有個黃毛丫頭壓著,下面又有個貴妾和她的賤種。你這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魏姨媽語重心長接著道:“這郡主,到了及笄的年紀也該議親了,若是再爭個有臉面的姑爺,咱們紋若日後,可怎麽議親?”
這也是秦大娘子的心病,她長歎了一聲道:“姐姐說的,我何嘗不是日夜思量,可到底這個小賤人她有太后撐腰,我就是再恨,也越不過太后不是?”
魏姨媽眼中閃過算計的光芒,壓低了聲音道:“郡主要議親?你說,我們家宗漢怎麽樣?”
“什麽?”秦大娘子大吃一驚,隨即臉黑了好幾個度,若不是還得穩住大娘子的風度,她早已經揮著掃把把魏姨媽趕了出去。魏姨媽此番絕對是拿她來開涮的,她心裡這麽想。
“妹妹,我知道你想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也知道,我們魏家的門楣就算是有二品世襲將軍的爵位傍身,也定是配不上郡主, 可是我們宗漢是個好孩子,幾十個宗漣也比不上,現在又進了來先生的學,功名那是不發愁的。配她這個空架子郡主足夠了。”
秦大娘子板著臉道:“姐姐,宗漣也就罷了,將來還是要襲爵的,宗漢的功名不知是不是遊到汴梁河了,你若這麽說,我們家亭錦也該討個公主才是。”
“妹子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想上高台盤,讓她上不去不就得了!女人家的名節不就是那回事,傳個風言風語,即便是大娘娘,還能說什麽?更何況,她要是嫁到我們家,那往後的日子不就提在我手裡了?你這十幾年的仇盡報了。”
秦大娘子有些忐忑的道:“怎麽做?”
魏姨媽奸詐的道:“這還不容易,尋個空當,找個下三濫的人,不用做什麽,隻是獨處一室,這東京城即便是賜婚,隻怕也要抗了旨,我們魏家可不嫌棄,到時候蘇相和太后都不便開口,你這嫡母給她安排一門親事,你連美名都掙上了。”
院外吵嚷起來,孫媽媽巡過夜,秦大娘子愣神的工夫唬了一跳。卻看見孫媽媽牽著紋若的手進來了,紋若揉著眼睛,困得睜不開眼,看見秦大娘子便一把撲了上去,秦大娘子這才回過神來,魏姨媽已經走了多時了。她不動聲色的用手絹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問道:“怎麽這個時間把三姑娘帶過來了?”
“那個賤種不曉得這兩天夜裡發什麽瘟,夜夜哭鬧,奶母說姐兒睡不好覺,所以我就領過來了,”孫媽媽有些氣惱的道。
秦大娘子慈愛的摸了摸紋若的頭,後背的冷汗卻已經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