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瑩的車馬停在了開封府門口,門口的小廝知道這車上的人非富即貴,不敢怠慢,連忙去稟了老爺。不一會兒,側門出來了一個老頭子走近道:“相爺府的貴人駕到,我們老爺已經備好了茶水,還請進去說話。”
秋雲拉著紋瑩的手出來。這老頭子見是個年輕的姑娘,唬了一跳。忙道:“姑娘是相爺府的什麽人?”
秋雲厲聲喝道:“你老是昏了頭了?相爺府還能有什麽姑娘,這是我們安慶郡主娘娘。”
這老頭登時就要下跪磕頭,紋瑩道:“老人家,不要嚇著了,快帶我去見大人吧。”
開封府原就在鬧市街頭,來來往往的盡是人,如此一鬧,就有不少人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看熱鬧。紋瑩用袖子將臉遮住,跟著這個老頭兒進了開封府後衙。
開封府尹崔大人早就被門子上的人知會過了,忙迎到門口行禮。紋瑩道:“今日特有要事特來拜會。大人可不要覺得本宮討嫌。”
這崔大人也是個人精,知道開罪不起安慶郡主,忙賠笑臉道:“不敢,郡主所為何事,小臣已知一二,隻怕大牢那地方,汙了郡主娘娘的眼,小臣這就差人來帶令弟與娘娘相見。”
紋瑩坐在內堂,兩個小廝連忙從內廳中抬出來了一個素竹蔑子屏風,兩個丫頭過來打了一會兒扇子,一個敦實的婦人款款的進了來。應當是崔府的大娘子。看起來有些灰頭土臉,腰身也有些粗,不像是家裡養尊處優的夫人太太,倒像是日日做些活計的農婦。面上的笑容倒還獲得去,見了她要下跪,她連忙讓秋雲將她扶了起來。
崔大娘子面上帶著笑,但看起來卻很是疲憊。紋瑩問了幾句家常話,她竟說著說著便要哽住了。紋瑩很是奇怪,但崔大人的家務事,她也不便開口問。正要喝口茶水,外面不知什麽人卻嚷嚷了起來。幾個仆婦也吵嚷起來,崔大娘子的臉色也變得很是怪異,又驚又怕。
“秋雲,出去看看是什麽事情。”
“郡主娘娘救命。”
崔大娘子竟撲通一聲跪在紋瑩面前磕頭如搗蒜,口口聲聲要紋瑩救命。秋雲也嚇住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紋瑩先是唬了一跳,後來大概有些明白了,這個大娘子應當是崔大人早年的結發妻子,現在怕是被府上的各位小娘欺凌了,要求紋瑩與她做主。紋瑩讓秋雲扶她起來,聽了崔大娘子的分說,這才知道這事情要比內宅女子的爭端要厲害百倍。
崔大娘子確實是崔大人的發妻。早年崔大人不過是個落魄秀才,靠著賣文書塾為生,崔大娘子家裡卻是那村裡殷實的莊戶人家,崔大娘子的父親極看上崔大人的才華,便將崔大娘子嫁與了他,還贈房贈地,支持他上京考試。崔大娘子也勤勤謹謹的侍奉丈夫,起早貪黑,小姐的脾氣一點點的在活計中磨沒了,母親給她陪嫁的五個丫頭,也都讓她賣盡了貼補家用。崔大人感念她的賢淑,第二次秋圍的時候便中了進士,她隨著崔大人進京以後,才發現他早在放榜的時候已經與翰林院編修的嫡女成了婚配,叫她進京不過是要放在京裡看管起來,怕她告官。她被關在不見天日的柴房裡一年多,崔大人良心發現了才放她出來,可她從嫡妻也變成了身份不明的侍妾,刁仆欺她,這翰林院的姑娘也並無高門貴女的氣度,日日尋她的不是。她的弟弟在家裡許久收不到姐姐的一點信息,想著趁著趕考的當兒,進京尋她,打聽到開封府來,卻讓仆役給扣下了,姐弟兩一個屋簷下一面都沒見過,
她的弟弟還錯過了一場秋圍。 “竟有這樣的混帳事,開封府是尋公道的地方,怎得這樣?”秋雲性子沉穩,聽到崔大娘子所說,也十分氣憤。紋瑩仔細看了看,這位崔大娘子說的不像是假的,拉了她的手坐下道:“大娘子,那外面是些什麽人?你是怎麽知道我來了你們內院?”
“郡主娘娘明鑒,我已人老珠黃,勞碌慣了,不求什麽榮華富貴的日子,隻盼著娘娘能放我弟弟出去,他是個好學的好孩子,日後一定能為官家效力的。外面是大娘子的人手,她罰了我在內堂附近臼米,我看著娘娘進來,央求了看管的顧嬤嬤,才能進來與娘娘說話。求郡主娘娘做主。”
崔家大娘子哭的很是淒慘,紋瑩心中很是不忍,可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人家家宅的內圍事情,怎好摻合進去。紋瑩面露難色,不好說要與她做主的話。
紋瑩頓了頓道:“崔家大娘子,我……你也知道,我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不好摻合到你與崔大人的家務事中去。可你如今處境這樣,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崔家大娘子淚如雨下,眼睛裡是看的到的失望,紋瑩心中也是不忍。這崔大人甚是可惡。
“秋雲,你讓外面的人都進來。”
秋雲應聲去喝止,吵鬧聲停了,進來了五個嬤嬤並兩個丫頭,紋瑩抬頭看去,一個衣著十分華麗的娘子進了門。她臉色不好,但強撐著笑意,那個笑容像是刻在板子上印到臉上一般,十分官方。幾個嬤嬤看見她來,自覺的讓開了一條路,看起來倒不像是一個好相與的人。
她進來見了禮道:“郡主娘娘失禮了。小門小戶的婢妾上不得台面,汙了娘娘的眼睛,娘娘多多擔待。”說完了掃了一眼旁邊的崔大娘子,顯得十分鎮靜。
“剛剛這位崔大人的侍妾。本宮與她聊了幾句,甚是有趣。日後本宮請夫人吃茶時,也請帶上這位娘子罷!”
紋瑩不露聲色,倒是這個崔夫人,臉色登時有些不好了。頓了頓道:“這陸娘子是莊戶人家的出身,家主怕她不懂規矩,往日也不大讓我帶她出去。”
紋瑩低笑一聲道:“原來是陸娘子。”
話音剛落,府尹崔大人帶著蘇亭錦進了來,隔著屏風的隙漏,紋瑩看著蘇亭錦倒像是沒受什麽委屈。倒是這崔大人看到陸娘子著實驚了一下,花費了很大的工夫才站定。還不住的用眼睛去瞟崔家這位大娘子,隻是這大娘子目不斜視,一點回應都沒,紋瑩暗自好笑,果然這個崔大人是一個貪慕富貴,拋妻棄家的混帳。瞧瞧他們這筆眼色,也知都在裡頭弄鬼。
“崔大人,我瞧你這位陸娘子很是有趣,若是我家夫人日後下帖子,定要帶著這位陸娘子來。”
“那…那不成,不……不…不是,她是莊子裡出來的,上不了台面,郡主娘娘別抬舉了她。”崔大人嚇的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崔夫人似是低哼一聲上前一步道:“既然娘娘抬舉陸氏,下次我一定會帶陸娘子去見見世面。”
紋瑩從秋雲手中接過面紗扎好,從素竹蔑子屏風後走出來,蘇亭錦淡淡的叫了一聲長姐。她不甚在意蘇亭錦的態度,隻是語氣放柔和了一些道:“成日在外面胡鬧,也不知道夫人有多擔心你。”蘇亭錦倔強的轉過了頭,紋瑩有一絲尷尬。她與蘇亭錦氛圍的變化大約是始自他入了學以後,有時候她常常去思考為甚麽他突然不再對自己親近起來了,但是轉過頭又會對自己心裡的想法冷笑一聲,自己霸佔著相府最尊貴的位置,憑什麽覺得自己也會兄友弟恭?蘇亭錦對自己態度的變化也不好說是受到什麽人的挑唆,畢竟入了學的孩子也已經十多歲,自己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無風不起浪,這話也著實說的沒錯,若自己不是這麽一個身份,再挑唆也不過如此。
紋瑩走到陸娘子身邊攜了她的手柔和的道:“聽你說你的弟弟也已經發解了,我弟弟整日在家裡胡鬧,不甚受管束,你來的時候也帶上他,本宮也好叫他看看什麽是勤勉好學。”說完這些話她沒有回過頭去看蘇亭錦,但以他的脾氣來說,臉上定然很不屑。崔大人嚇得面如死灰,倒是這個崔家大娘子依舊很鎮定。紋瑩道過別,帶著秋雲坐上了入宮的馬車。夏嬋等在朱雀街,待馬車過來,她摘了頭巾,一頭扎進了車裡。
“你個小蹄子,妝頭粉面的,倒叫我們好認,”秋雲嗔怪道。
你可別小看了這頭巾和衣服,大娘子今天讓有慶有喜兩個人跟著我,我轉了來寶齋又去了登香閣換了衣裳才將他們甩在身後的。”夏嬋自來機靈,鬼點子多,甩掉大娘子的派來的細作,通常是要靠她的。
“讓你把這個賤婦收拾了,你倒是心好,現在你看看,她搭上了安慶郡主這條船,我們兩個都吃不了兜著走, 連帶著她那個討命鬼弟弟一並都要去敲登聞鼓了。”崔家大娘子喋喋不休,崔大人隻是頹然的歪坐在椅子上,臉色是說不出的灰敗,拋棄發妻,貪娶豪門,這一向是讀書人的大忌,就算官家開恩,以後傳出去臉面上也不好看。
崔家大娘子凶神惡煞般的發作了一通,倒也想不出什麽兩全其美的法子,讓幾個管家娘子將陸娘子關起來,飯也不許給吃。崔大人有些擔心的道:“安慶郡主已經發話了,總得對她好些,不然她都說出去了我們可怎麽好?”
“你腦子是讓狗吃了?沒臉的東西,她這樣窮鄉裡出來的也配上郡主的高台盤,人家不過是說句客套話給她聽聽罷了,倒是你,變著法的替這個賤婦說好話,莫不是與她舊情未了?”
崔大人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般,對耳旁的謾罵似若不聞。崔家大娘子氣急,猛的撲上去,只見崔大人那張還算有些小白臉的樣子的老臉上多了三道“血痕”。崔大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頭,再回過頭已是氣急,怒道:“你瘋了?”
“我是瘋了,你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就連宅子也是我們家置辦的,隻不過是打你一頓,你又如何?你便能如何?”
“你,你......你這毒婦,你......有辱斯文。”許是崔大人從小學到大的聖人之言未教他遇到這樣的事情該如何處置,憋了許久才憋出來這樣一句不痛不癢的惡毒之語。這個力道,還不如在這位崔家大娘子臉上撓個癢癢。崔家大娘子喋喋不休,崔大人隻好拂袖出了門,臉色還是鐵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