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這個在東方大陸上名貴的木材在這間恢弘的殿宇中卻顯得有些普通了,支撐這間大殿的楠木柱子被漆成了紅色,上面盤著金色的巨龍。這是大周帝國的圖騰,威嚴神聖,凜然而不可侵犯。
鑲金佩銀,倚紅掛翠,名貴的金屬寶石在手藝高絕的匠人手下,裝飾著這座大殿,高貴華美,美輪美奐,富麗堂皇,所有讚美的辭藻都可以毫不吝嗇的來形容它。
即使是西大陸上,聖城賽亞人引以為傲的教皇殿,在這間大殿前似乎也顯得有些小家子氣。
沿著大殿的台階而上,那是一個如同黃金澆築般的王座,兩條純金雕琢的龍,沿著王座扶手盤旋到椅背,在椅背的中央是一顆流光溢彩的夜明寶珠。
這是大周的王座,只有大周帝王才有資格坐立其上,余者皆為臣民,不論是重臣還是皇族,面對王座唯有拜服,這是大周最高權力的象征。
王座上是個滿頭銀發的老者,身上是黑色繡金的袍子,袍子繡了九條夭驕盤旋的龍,這是只有帝王才能穿的九龍袍。
老者是大周帝國的最高權利者,這片大陸的主人,大周的皇。下面是分列整齊而立的帝國大臣們,按照品階和爵位依次站立。這是大周所有權利者的集會,是大周帝國的每日慣例,朝會。
朝會上,皇帝與帝國大臣商議軍機政事。大臣們會借機向帝王表奏,可以提出政見,也可以……彈劾某人。
與林楓瀾覲見那次相比皇帝變得更蒼老了,臉上透露出的衰敗有些難以隱藏,此時用行將就木來形容老人很是恰當。掌控大周這樣一個龐然巨獸般的帝國是榮耀也是責任,老人望著眼下的帝國朝臣,沒由來的感到一陣疲憊。
大周是東方大陸上人類誕生文明以來最長久的王朝,大周開國至今有多少年了?久遠到老人自己也不清楚。
老人近年來內心越來越沉重,他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當年的八王之亂,老人記憶猶新,實在是太可怕了,那場戰亂引起了整片東方大陸的動蕩。
老人是那場禍亂的平定者,可他也是八王其一。八王之亂,老者苦笑,自己也是‘亂’中的一員。他當年並不是合法的帝位繼承人,可卻身不由己的卷了進來,那些一心爭奪帝位的兄弟們都失敗了,結果卻是自己登基為帝,真是莫大的諷刺。
老人深知那場動蕩引起的原因,所以老人學會了懷柔,他想用製衡的方式來平衡各方的勢力。當年楚王興衝衝的給他看那張圖紙時,他狠狠的斥責了楚王。
老人怕了,老人怕那件改變時代的東西會再次引發戰亂。百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墨家獨大。其他的王子也不能再眼睜睜的看著楚王獲得帝王榮寵。殺伐不止,血流漂櫓,老人這一生見過了太多的鮮血,他不想再見。
可老人終究是低估了人的欲望和野心,現在大周境內的各方勢力,已經漸漸的超脫了老人的掌控。各方勢力像是一層蛛網疊著一層蛛網,就這樣一層一層的盤根糾結密密麻麻的遍布大周。
老人老了,他覺得他越來越彈壓不住那些勢力的發展,也無力理順亂麻一般的網。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皇帝的氣力明顯不如壯年時,可依然無比的威嚴,龍已老,威仍在,現在老人依然是站在大周頂端的人。
帝國群臣開始了朝會,有提出修葺水利,強化軍備,也有政敵間借機相互彈劾。老人能感受到朝臣們依然尊敬他,
可老人也能感受到他們大多心思是放在太子和那些王子們身上。 巨龍已經蒼老了,年輕的幼龍即將崛起,新的王者將君臨大周,他們在為自己的主公博弈,勝王敗寇,沒有人甘心成為那‘寇’。
老人目光掃視,他在尋找那條最不聽話的幼龍。
楚王在殿中挺立的筆直,他沒有參與政事也沒有群臣來拱衛他,像是個事不關己的路人,在冷笑著默默的看著那些人進行精彩的表演。
“他還是那副樣子,在他心中朕一定是個昏庸的老家夥。”老者自嘲的想著。
朕已經冷落他多少年了?十年還是二十年?當年那個策馬縱情鎬京城的少年郎,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沉穩的中年人。年歲在他的臉上並未留下過多的痕跡,可他眼神中的成熟是過去無法擁有的。
“臣,有事啟奏。”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並不大,可卻清晰的傳到每個人的耳中,這個聲音像是有一種魔力,暫時製止了朝臣的爭論。
楚王從中跨步走出,恭敬的說道:“臣,有事啟奏陛下。”
對於楚王的出聲,朝臣們大多感到驚訝,在那次與皇帝鬧翻之後,楚王在朝會便再未發過一言,他過往那傳奇般的事跡也在鎬京城銷聲匿跡再未發生過。楚王在大周的政壇軍界都消失了身影。
一消失就是那麽多年,長久到人們隻記得楚王府有個林楓瀾,都快忘記楚王的存在了。當然在他們夫人的心中,楚王還是那個鮮活的俊俏少年,一直活躍著。
可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比如太子和幾位王子的眼中閃過一道光芒,與楚王一起長大的他們深知楚王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這是一個壓抑的他們仿佛沉淪到海底的人,即使楚王淪落了,他們也從未小覷過楚王。
再比如一直耷拉著腦袋看著有些昏昏欲睡的陳國公也抬起了一下沉重的眼皮又迅速落下,幾位將軍和幾個權臣也都忍不住側耳。
“何事?”皇帝問道。今天剛好過了三天,他很好奇這個兒子想做什麽。
“臣近日得聞,帝國西部疆域有賊寇流竄,傷我大周子民,擾我大周民生,臣願前往征討。”楚王恭聲說道。
“確有此事?”皇帝又問,問的是帝國首輔。首輔是帝國文臣之首,是輔助帝王政事的重臣。大周的首輔是一個看起來比皇帝還要蒼老的老人,蒼老到人們不禁懷疑實際上他是從墳墓中剛剛爬出來的。
“確有此事。”首輔費力的邁著步伐,顫巍巍的施禮:“西部近年來,流寇不知被何人整合漸漸成勢,形成一個足有兩萬余人的盜團,在西部疆域橫行無阻。他們來無影去無蹤,擾的我大周西域不得安生。當地守軍多次圍剿,卻總是找不到盜團的老巢,一時間也拿他束手無策。”
“為何不奏?”皇帝有些生氣。
“臣,奏了,只是朝臣激辯熱烈,可能未進陛下龍耳。”首輔大人慢條斯理的回答,還晃了晃手中的玉圭。
“罷了。”皇帝擺手,對於自己的這個首輔皇帝也沒什麽辦法,他是帝國的第一老狐狸,這是皇帝對首輔的評價。
“既如此,我兒此次討賊需要多少兵馬?”皇帝又問。
此時一個身著盔甲的英武將軍拱手說道:“楚王皇室貴胄,萬金之軀豈能以身犯險?區區盜匪,陛下可隨意遣一戰將前往破敵。”
說話的是帝國的帝都禁衛軍的統領,紫昱誠。紫昱是複姓,單名一個誠字。
他是一個因宿命與楚王應運而生的男人,如果是在戲文中,一定會這麽描寫。
如果不是楚王,紫昱誠將會是鎬京裡最耀眼鮮活的那個人,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可命運讓他和楚王生在了一個時代,紫昱誠也是個天才,可是在氣運上總是差楚王那麽一籌。
在楚王沒失勢之前,人們當然知道紫昱誠是個人才,可評價也不過就是如此,你紫昱誠再厲害能一個人挑了三百人的強盜團麽?再厲害能帶著五百人踏平三千多人的流寇麽?
當楚王失勢了之後,紫昱誠才慢慢的崛起,這時人們才發現,原來鎬京城裡在才能上還有個可與楚王相提並論的男人,只是平日為何注意不到?想來是因為楚王光芒太盛了,楚王的人格魅力是他不具備的。
這是一個被楚王壓製了一生的人,此時第一個站出來的便是他,他不想楚王再次崛起。那種被壓迫的窒息感,讓他不願再想起。
“紫昱將軍說的有理,兒臣以為,五皇弟身份尊貴,不能以身犯險。”說話的是當朝的太子。
“兒臣以為,區區盜匪便出動皇室貴胄,實在是太看得起他們了,隨便派個將軍去,掃平便是。”魏王也在附和。
幾乎沒有人同意楚王前去,楚王是一條困龍,只有將他牢牢的困在鎬京城,他們才放心,龍遊大海,發生什麽沒有人知道。
“各將軍身居要職,不易輕舉妄動,帝國西部僵局,地形複雜情況多變,萬一有所耽擱,恐怕短些時日難以得勝歸朝。”楚王不鹹不淡的說道,卻一針見血的誅心。
王座上的老人時日無多,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這時候誰肯前去剿匪?兩萬人的匪盜團,這將牽製很大一部分軍力,此時沒人肯減弱手中的力量。
“哼,陛下,微臣願派我兒親率一千兵馬,前去平亂!”紫昱誠冷聲道。
眾人吸了一口涼氣,看來這紫昱誠與楚王積怨過深,要知道就算是小毛賊可是也足有兩萬人,竟然舍得兒子隻率一千人去。
“區區流寇,雖有兩萬人之多,不過也只是烏合之眾,兒臣願率五百壯士,前往平亂。”楚王突然朗聲道:“不知眾位大臣皇兄,意下可好?”
紫昱誠臉色陰沉,目中怒火欲燃,可他總不能開口讓自己的兒子也隻帶五百人去,一千精銳對付兩萬流寇,那已經是他兒子能力的極限了。
朝堂中的眾人都能感受到紫昱將軍的怒火,可楚王偏偏是一副負手而立無所畏懼的樣子。看來這二人就是傳說中的宿敵,眾人心中暗道。
無人再發聲,領兵五百前去剿匪,實在無法出言反對。
朝會散去,每個人心裡今日都沉甸甸的,蟄伏多年的楚王再次登場。所有人心裡都有共同的想法,不能讓楚王輕易的離開鎬京城,這是他們多年來博弈在大周帝國,培養出來的嗅覺告訴他們的。
仙宇殿,皇帝最喜歡的書房中,楚王正恭敬的站立在那張梨木的書桌前。朝會散去後,楚王被皇帝留下,叫到了仙宇殿。
“父皇,你是怕他們滅我的心不夠堅定麽?”楚王有些無奈,不是已經讓衡芷煙通告過他了麽,憑借著楚王的身手,悄悄的溜進皇宮並不難。難道老頭子讓衡芷煙專門跑了一趟還有什麽用意?
“不用猜了,就是突然改注意了,朕堂堂一介帝王,見兒子還要偷偷摸摸的不成?”老人說道。
“那您找我來有何事?”楚王問道。他可不相信老人會這麽任性。
“你說,我是不是個好皇帝?”老人端坐在椅子上問道。
“是。”楚王很認真的說:“您一生為了帝國殫精竭慮,兢兢業業,您是個好帝王,可是好帝王並不代表不會做錯事。”
“你和我很像,我們都太固執了,固執到堅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皇帝說道。
“在東方這片土地上,或許您的做法是對的,可您卻忘了,隔著山脈與遠洋,還有另一片大陸。”楚王沉聲道:“他們就是在空中盤旋的禿鷲,他們在等待著巨龍最虛弱的時刻,那時他們就會發起最凶猛的撲擊,蠶食大周的血肉。”
“還不是你放走了姓班的小子!讓那些蠻夷成了氣候!倒成了朕的不是!”皇帝有些吹胡子瞪眼。
“我是放走了班大師,可是您能保證那邊不出來個什麽大師麽?”楚王輕聲道:“我們無法阻擋時代前進的步伐。”
“時代前進?時代前進付出的代價卻是鮮血!朕不想再見到血了!”老人生氣的丟出那塊心愛的寶硯,一塊價值萬金的珍寶,被摔成了幾塊。
“我們不進步,西大陸的煉金火炮遲早會轟開大周的國門!”楚王針鋒相對。
“區區蠻夷之地, 不過雕蟲小技,沒有人能夠阻擋大周軍隊的征伐!堂堂楚王竟會怕了蠻夷!”老人今天格外的暴躁,他將書狠狠的摔在楚王的臉上。
龍顏大怒,父子二人的爭吵聲傳遍了皇宮,宮娥內侍們都嚇得唯唯諾諾的趴伏在地。
父子二人從正午吵到了黃昏,皇帝連午膳都沒有用。
據說那日皇帝被氣的幾乎暈厥,最後皇帝幾乎是指著楚王的鼻子怒罵:“不孝子,不孝子,我死了也會在天上看著你!在天上看著你!”
楚王幾乎是以一種狼狽的姿態逃離了皇宮,人們都為楚王捏了一把汗,虧得皇帝是個明君,要是個暴君,非得砍你的頭。
今日皇帝和楚王大吵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有心人的耳中。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沉默不語。
“演了一天的戲,本來就累,老頭子,又把我叫到宮裡專門演這一出幹什麽?”楚王臨行前,口中低聲的嘀咕道。
“在天上看著我?”楚王仔細體味最後皇帝的話。
又過了些時日,楚王領著五百府兵,前往西域剿匪。
盔甲鮮明,槍立如林,五百騎兵從鎬京城的城門奔行而出。隊伍後面是楚王,他一身戎裝,胯下是一匹白色的駿馬,楚王回望著鎬京低聲道:“鎬京城的滿城百姓就拜托你們了。”
“駕!”深深地看了一眼鎬京城後,楚王轉身策馬,駿馬疾馳帶起一溜煙塵。
大周的皇,也病的更重了,重到已經無法參加朝會了。
大廈將傾,風雨飄搖,暴風驟雨前的陰雲籠罩著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