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傑倫騎士並不會唱歌。
他紅著臉說自己的聲音不適合唱歌,小時候給妹妹唱搖籃曲,隻要他一開口,妹妹就哭了。
楚門隻好安慰他說你吐字這麽清晰,不會唱歌是應該的。後者雖然沒聽懂,但多少察覺到這是楚門在開玩笑,這在之前的少爺身上很少見。
於是,他雖然表面上沒說什麽,心裡的悲傷又多了幾分。
這該死的史蒂夫,他把少爺害成了什麽樣子!他簡直就像變了個人!
從傑倫騎士口中,楚門獲得了不少信息,這和原主留下的碎片印象漸漸拚湊出一個完整的人際脈絡。
作為這片土地――蘭卡斯特領,又名灰杉領的領主,男爵詹姆・蘭卡斯特於十一年前授予傑倫・奇勒騎士稱號,並稱之為“蘭卡斯特的光榮騎士”。
從傑倫驕傲的眼神中,楚門不難推測這個稱號的獨一無二和崇高性,並且隱約明白,那就是詹姆老爺――也就是自己的便宜老爹的第一步托孤計劃。
傑倫今年三十歲,雖然他很謙遜,沒有自吹自擂,但楚門估摸著眼前這位就是灰杉領第一戰鬥力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對自己擁有毫無保留的忠誠。
楚門猜測這種情感不僅僅來源於法理上的歸屬,更多的是漫長的陪伴。
十一年前,傑倫十九歲,特魯曼五歲,再往前推五年,傑倫也才十四歲,因而特魯曼對他來說就像是弟弟一樣,加之特魯曼的母親產後不久便去世,詹姆老爺能提供的照料也相當有限,傑倫就成了特魯曼唯一的玩伴,這種忠誠裡還帶著亦父亦兄的親情。
四天前,詹姆老爺下葬,在那之後,傑倫就寸步不離地保護著他。直到一天前的拉森菲特獵場,有人設法支開了傑倫,在湖邊僅剩史蒂夫和楚門兩人,隨後才發生了一系列事情。
傑倫在敘述這段經歷時語焉不詳,並未加入任何自己的主觀臆斷,似乎他並不想讓楚門就此染上仇恨的情緒,可楚門作為親身經歷了那件事的人,此時就越發覺得這位騎士渾身上下充滿了美德,讓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演下去。
“所以說……在那之後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你也不知道嗎?”他反問。
傑倫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這一切還有待調查。”
“你看起來有話想對我說?”楚門好奇地問。
傑倫猶豫片刻,試探道:“您……還記得史蒂夫少爺嗎?”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史蒂夫的名字,楚門瞬間將他和那張在水下死不瞑目,因痛苦而扭曲的臉聯系在一起,並由此回想起自己那時的暴虐和嗜血。
他就像一台冰冷的機器,冷漠地熄滅了他人的生命之火。
無關仇恨糾葛,作為一個尊重生命的現代人,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殺了人,楚門胃部驟然湧起一陣不適,臉色也變的蒼白。
見他臉色突然難看,傑倫連忙上前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他以為楚門是因為恐懼而顫抖不已,出聲安慰道:“放松,少爺,沒事了,接下來我會守護在您身邊……”
楚門情況稍微好轉,正想說點什麽來安慰這位內疚的騎士,門卻突然被人一把推開。
一個滿臉怒容的老人破門而入,還帶著三名手下。
傑倫像隻受驚的牧羊犬,在門發出響聲的一瞬間就騰的站了起來,他迅速抽出佩劍,一個人正對闖入的四人。
騎士的後背很寬闊,
給人以無窮的安全感。 他站的筆直,平舉的長劍紋絲不動,身上散發出巋然的氣勢,原本氣勢洶洶衝進來的四人仿佛驚濤迎面拍在一塊頑石上,頃刻間撞得粉身碎骨,氣勢也為之一滯。
老人仍然一臉怒容,可三個持劍的侍從卻慫了。與此同時,他們身後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和呼喊。
似乎是莊園裡的護衛在靠近。
楚門發現,這三人在亞麻襯衫外都套了皮革馬甲,左胸口繡著傾斜的天平徽記,這與老人繡在雙排扣長衣上的徽記如出一轍。
但這些,都和掛在牆上的蘭卡斯特鳶尾花族徽有很大出入……
換句話說,這是個外人。
並且,原主貌似很畏懼這個老頭子,並在潛意識裡抗拒他的存在,以至於楚門一時半會兒都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勞伯老爺來探望少爺的病情嗎?”傑倫冷聲道:“您迫切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還請注意開門時動靜小一點,病人需要安靜。”
勞伯呵呵一笑:“特魯曼對我來說就像半個兒子,聽考利醫生說他醒了,我這個做父親的又怎能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呢?恕我冒昧,傑倫騎士,我隻是想要來確認一下特魯曼的情況是否良好。”
說完,他的目光越過傑倫的肩膀,投到楚門身上。
兩人對視了一眼,前者毫不掩飾眼中的殺意,後者起初先是茫然,隨即閃過一絲恍然和明悟,但迅速變成特魯曼往日的怯懦。
“你……你是誰?”
楚門喃喃道,盡可能地向後縮著身體,表現得十分恐懼。
“親愛的特魯曼,你真不記得我是誰了嗎?”勞伯說著,向前踏出一步,但沒等他的腳落地,閃著森然寒光的劍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差一分就能切開皮肉。
“這裡是蘭卡斯特領,勞伯老爺。”
傑倫淡淡道,目光如電。
三名侍從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仿佛自帶三秒延遲,直到傑倫說完才齊刷刷拔出長劍,但又因勞伯受製於傑倫,不敢用劍對著他,一時間僵住了。
勞伯扯了扯嘴角,深深看了楚門一眼,把步子挪了回去。
“你的固執和忠誠就像我養過的一條獵犬。”勞伯笑道,無所謂地聳聳肩,“但後來它被一條狼咬斷了後腿,變得又老又瘸,我索性把它燉了。”
“幸好我效忠於蘭卡斯特,而非您。”
傑倫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呵呵……”勞伯再次笑了,“既然小特魯曼沒問題,那我也就放心了,現在是否允許我離開了?”
“請便。”
走廊裡站滿了男爵府效忠於傑倫的護衛,騎士示意他們讓開一條路。
勞伯帶著他的人離開,走到門口時,突然轉身道:“騎士先生,別忘了灰杉領還有一位少爺。史蒂夫的蹤影到現在都沒有找到,他身上既流著蘭卡斯特人的血,也流著羅伯茨家族的血,我希望你能盡快給我一個交代。”
“我會的,勞伯老爺。”
傑倫收劍回鞘,望著四人在護衛的包圍下離去。
目送他們走遠,楚門問:“那是誰,傑倫騎士?”
“您的舅舅,少爺。”傑倫答道:“詹姆老爺的第一任妻子瑟茜小姐來自洛加的羅伯茨家族,勞伯・羅伯茨老爺是瑟茜小姐的兄長,當初護送她來灰杉領結婚,之後就一直沒有離去,同時按照洛加人的傳統,他也兼職牧師為史蒂夫少爺洗禮,是他的教父。”
“史蒂夫……”楚門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
“他是您的兄長,比您年長6歲。”
“所以……昨天和我一起呆在拉森菲特湖的是他麽?”楚門問:“羅伯茨先生說他失蹤了……這是真的嗎?”
傑倫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情況……目前而言是這樣,我們正在抓緊時間尋找……”
“但他很憤怒……他表現得篤定。”楚門盯著傑倫,後者自然明白‘他’是誰。“他似乎已經得到了答案,因此才會貿然闖入……是答案讓他無法抑製衝動,答案使他恨不得殺了我。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傑倫騎士怔怔地望著楚門,沒來由打了個寒戰。
他猛然想起一種令勞伯老爺如此憤怒的可能……
同時,他發覺眼前的少爺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