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門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他夢見自己有兩重身份,一重是活在嘲笑和鄙夷中的貴族少爺,一重是遠離人際,貓狗雙全的單身社畜。
二者的身份時常交錯穿插,明明表裡截然不同,卻在內核上有著千絲萬縷道不出說不明的聯系――比如兩者雖然都自得其樂,卻得不到主流的認可,一切蓋因他沒有變成別人期望的那個樣子。
盡管沒有人問他願不願意。
最後,兩個身份在同一時刻落水,再然後,因為雙重kick,他從夢中驚醒。
楚門剛睜開眼,還沒看清周遭的環境,立刻被一群人圍了起來。
總算見著正常人了……他在心裡感歎。
居於後方的顯然是仆人,表情恭敬中帶著驚喜。
而為首的有兩人,一個身穿灰袍,戴著複古的圓邊眼鏡,花白的頭髮從兩邊披散下來,堪堪蓋住耳朵。他明顯上了年紀,法令紋很深,眼中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這在楚門看來大多是出於責任心而非其他。
這似乎是位醫生,楚門心道。他聞到了對方指尖散發出的嗆鼻藥味,與自己身上的包扎如出一轍。
與之相比,另一張面孔就很英俊了,這是位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面部線條堅毅沉穩,就像最傑出的雕刻家一筆一劃精心刻畫而成。
他有一頭柔順的金色短發,眼睛如綠翡翠一樣熠熠生輝,最重要的是從中投射出的關心讓楚門毫不懷疑這位是自己的親信。
這位大概是貴族的家臣一類,對原主而言,這是一個令他心安的存在。
“您感覺怎麽樣?”醫生模樣的人關切道。
楚門掙扎著想要支起身子,金發家臣忙托住他的背,扶著他靠在軟墊上。
“謝謝。”
楚門對他致以感謝,表現出一絲有禮貌的生疏。
金發男立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並迅速和醫生對視一眼,似乎在責問他這是怎麽回事。
後者明顯慌了,急忙再一次上前關切道:“大,大人……您還記得我是誰嗎?還有這位先生?”
楚門皺眉想了想,一無所獲。
似乎隨著驚醒,那個光怪陸離的夢也漸行漸遠了,猶如滲入泥土的雨水,他隻記得它們曾來過,卻抓不住一點一滴。
他緩慢搖了搖頭,又看向金發男,遲疑片刻,依然搖了搖頭。
“我的頭很疼……”他喃喃道:“而且我很虛弱,連說話都如此費力……我怎麽了?”他想伸手揉一揉太陽穴,卻無奈地發現自己連手都抬不起來。
那半根愚人椒真是太強了……楚門在心裡苦笑。現在看來他猜的一點兒沒錯,那的確是強效興奮劑,而兔爺之所以能爆發出數十倍於那副小身板的力量,正是得益於比愚人椒還強效的羅蘭之血。
或許是它平時把愚人椒當蘿卜吃,才因此產生了抗藥性。
見到楚門這副樣子,醫生歎了口氣,他對金發男人做了個手勢,兩人隨即走到屋子另一邊。
楚門這才有功夫打量這間屋子。
屋子很大,打掃的很乾淨,再結合那一大票規規矩矩的仆人來看,這應該是高於中產階級的家庭。但是怎麽看怎麽有種破落貴族的氣氛……艱難維持外表的光鮮,實則過得很拮據。
比如發亮的銅壺,雖然擦得乾淨,但就跟洗的發白的牛仔褲一樣……比如牆上的畫,以他的審美也能看出來質量一般……又比如木質家具被蟲蛀的地方都打上了補丁,
盡管打磨光滑,卻還是看著寒酸。 環視一圈,楚門扭頭看向自己旁邊……
旁邊的架子上怎麽有一根看起來很眼熟的木錐?
等等……
他心裡陡然一驚,這才想起自己最後時刻被捅穿的逖緩蟮屯房戳搜坌乜詰陌偈彼擋懷齷襖礎
不過既然如此的話……合著我當時用錯了手,拿愚人椒捅死了那位兄貴?
嘖……星爺果然誠不我欺,誰說沒有槍頭就捅不死人……
……
另一邊,兩人的對話就嚴肅多了。
“傑倫騎士,我暫時對情況有了一些把握。”醫生斟酌著言辭,小心謹慎道:“楚門少爺……”
他剛開口,傑倫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噢噢抱歉……是特魯曼少爺。”醫生自知失語,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是這樣的,特魯曼少爺脖子上有淤青和勒痕,胸口又被銳物洞穿,身體極其虛弱,醒來後又神志不清,產生了短暫失憶的症狀……所以我懷疑,這是一次針對貴族的惡性投毒事件,目的是讓史蒂夫少爺陷入癲狂,從而攻擊特魯曼少爺,引起繼承權鬥爭……
“現在史蒂夫少爺下落不明,還需要進一步搜尋,所幸艾加庇佑,特魯曼少爺沒有傷到要害,隻要注意調養,半個月就能……”
醫生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傑倫騎士盯著他,銳利的目光仿佛要洞穿他的心靈。
“考利醫生。”騎士的聲音堅定而富有責任感:“這真的隻是一起投毒事件?那麽,是什麽樣的毒藥能讓史蒂夫少爺發狂,像一頭野獸般攻擊自己的親弟弟……在無法勒死他時,甚至用那樣恐怖的武器洞穿他的胸膛!”
醫生不敢直視他,低下頭,一言不發。
“考利醫生,艾加的全知之眼在注視著我們,”傑倫虔誠道:“即使詹姆老爺去世了,也請你不要昧著良心說話。那天出現在拉森菲特湖周圍的隻有兩位少爺,沒有第三個人,而且我們一起享用了早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對艾加起誓,會賭上自己的生命和名譽來捍衛你指證的權利,告訴我,這是不是一起蓄謀已久的謀殺?”
考利醫生打了個寒戰,心裡對這位責任感過剩的騎士湧起一萬句髒話。
他隻不過是個偏僻小鎮上的醫生,哪裡敢摻和進這種事啊!雖然明眼人都看得懂,但跳出來指證可就不一樣了,在沒有足夠證據的情況下,這就是誹謗!
一個平民誹謗一位貴族,這可是不得了的事!哪怕他有騎士撐腰……
可是眼下的情況,他也不敢得罪這位蘭卡斯特領第一勇士,思考再三,隻好硬著頭皮道:“請您寬恕……據我所知,自然學會的煉金術中有很多方法使人神志不清任人擺布, 特魯曼少爺的現狀也符合中毒症狀,所以……所以不能這樣草率決定……如果您堅持指控什麽人,我願與您聯名將這件事匯報給伯爵大人,讓他委派加德夫城的聖殿前來主持公道,而且聖殿的牧師也比我更擅長解決此類問題……”
傑倫點點頭,對這種結果表示了認可。
“這樣也好,魯伯特管家會為您準備最好的馬,請您即刻啟程。”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如果勞伯老爺阻攔的話,你就假意順從他,然後借宿在男爵府上,今晚我會安排你離開鎮子。”
考利醫生苦笑著點了點頭。
送走醫生,傑倫再次回到楚門身邊,他注意到少爺正在用孩童般“天真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周遭,仿佛是第一次見到一般,心裡頓時湧起一股悲傷。
“少爺……”
他單膝跪在楚門床邊,低聲道:“您真不記得我了嗎?”
“不記得了。”楚門老實回答,又補了句:“但是我的腦海裡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說,我可以信任你。所以……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說完他真誠地注視著對方。
傑倫仿佛被這無暇的眼神擊中了,心裡湧起莫大的感動,在心中大聲讚美艾加!
是您,萬能的艾加!是您在庇佑著他,也庇佑著我!
這位忠誠的騎士緊緊握住楚門的手。
“我是永遠守護在您身邊的騎士,傑倫・奇勒!”
楚門聽呆了,半晌才回過神。
“你說你叫……傑倫?那你會唱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