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神職人員禁鋒令》的存在,聖殿教士的劍刃都被禁止開鋒。於是為了加強殺傷力,他們的劍身更沉,介於鈍器和銳器之間,出鞘聲也就更顯沉悶。
因而在楚門聽來,駁雜的聲音涇渭分明。
三把鈍劍同時拔出,卻被一個清脆的聲響蓋了過去。
這無疑是傑倫騎士拔劍的聲音。
盡管沒法睜開眼,楚門卻感到十分安心。
氣氛如他所想,十分焦灼,傑倫騎士第一時間拔劍控制了近在咫尺的胡桃小姐,劍鋒就抵在少女白皙的脖子上,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
另一邊,是目眥欲裂的法瑞斯和另外兩名教士,他們原本隻是因為目睹異端現身而激動不已,現在則像被觸碰逆鱗的巨龍,眼中冒出怒火!
至於主人公楚門少爺,看上去樣子格外恐怖,他就像被開水燙傷的病人,臉上,右手……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恐怖的褶皺和紅痕,尤其是眼睛,紅腫的就像兩顆桃子,樣子要多慘有多慘。
這赫然是惡魔之血的殘留物被激發出來的症狀!好在痛苦也是暫時的,隻是看起來相當}人罷了。
“放開胡桃,騎士!你這是在褻瀆艾加!在褻瀆聖殿!”
法瑞斯壓抑著怒火呵斥道:
“你在包庇一個惡魔!不要被所謂忠誠迷失了雙眼!”
傑倫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
的確,忠誠使他下意識選擇相信楚門,這是他從小就受到的教育。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因為自知無法控制局面。
假如對方隻有一名教士,即使是教士長兼教官的法瑞斯,他也能保護楚門周全,但現在對方有三人……
從戰略角度而言,他無疑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但是從其他角度看……
不!光榮騎士不用考慮其他!
“我仍然相信少爺,這裡面一定有什麽誤會。”
騎士說道,語氣堅定。
法瑞斯陰沉著臉,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騎士閣下,我以加德夫修道院教士長、伯爵特聘檢查官、以及胡桃養父的三重身份懇求你放下武器。艾加不會冤枉一個無辜者,更不會汙蔑一個錫安的貴族。但是,如果你為了包庇惡魔而傷害了聖殿的人,就等同於將自己的領主親手推上了火刑架!
“即便我們因為暴力選擇了妥協,你難道還想帶著他逃跑嗎?聽聽吧,一個光榮騎士帶著他的惡魔繼承人逃跑?你覺得這會是什麽下場?泰沃裡亞全境不會有一個角落供你們容身!凡太陽照耀之處無所遁形,你們注定要在倉皇的逃竄中度過余生!”
傑倫沒有回答,但劍刃依舊紋絲不動,抵在少女嬌嫩的脖頸上。
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解無用,氣氛更加凝重。
這時,一個稍顯另類的聲音冒了出來。
“咳咳,話說……能讓我先睜開眼睛嗎?”
楚門一開口,所有人都望了過去。
他臉上的灼燒開始緩慢消退,但眼睛依舊腫的像桃子一樣。胡桃見他這副慘兮兮的樣子,竟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這一笑,讓法瑞斯教士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對胡桃瘋狂使眼色,但少女心思都放在楚門身上,根本沒意識到這一茬。
赤眼惡魔的惡魔之血是源生的,不存在“消退”的情況,所以她還是頭一次遇到楚門這種特例。
“我來幫他清洗一下吧,他現在應該很難受。”少女看向騎士,後者遲疑了片刻,
最終還是點點頭。 “失禮了,但我必須這麽做。”
他收起劍,轉而手持一把匕首,身體卡在胡桃和法瑞斯等人之間,以此確保她不會逃跑。
“胡桃,我不許你這麽做!”
法瑞斯終於忍不住出聲。
到目前為止,他對楚門的好感徹底殆盡,甚至變成了負數!他看得出來,這個狡猾的小貴族是想用花言巧語蒙混過關,這麽短短一會兒,他就成功蠱惑了胡桃,如果再給他機會,豈不是更顛倒黑白?
現在最重要的是將事實公之於眾,讓民眾都痛恨、厭惡自己的領主,這樣即使伯爵親自來調查,他們也是佔理的一方,可一旦對方恢復正常,誰會相信聖殿單方面的說辭?
“應該讓整個男爵府的人都看到,他們的少爺是一個怎樣的惡魔!他的子民需要對此知情!”他震聲道。
“法瑞斯叔叔,這不一樣。”
胡桃瞪著眼睛反駁道:“首先,他對I號試劑毫無反應,其次,III號指示劑帶來的灼燒在自我消退!這說明他身上的惡魔之血並非源生,而是後天接觸的……我仔細想過,假如他曾沾染赤眼惡魔浸泡過的湖水,那麽的確存在這種可能。我們必須秉持嚴謹的――”
“胡鬧,你這是在縱容惡魔!”
“可是艾加教育我們要公正,要嚴謹,不是嗎?”胡桃反問。“艾加既不允許我們放過任何一個褻瀆者,也不允許我們冤枉任何一個無辜者,您難道不是這樣教導我的嗎?您今天怎麽了?如此偏激……易怒,平時您不是這樣啊……”
她依舊一心兩用,一邊和法瑞斯辯駁,一邊配置清洗用的藥劑。
沒等法瑞斯想好怎麽反駁,她就飛快地完成了配置,將一罐冰涼的膏狀物塗抹在楚門臉上,尤其是眼睛部位。
幾秒後。
“好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她遞給楚門一塊毛巾,後者擦拭乾淨並睜開眼。
世界久違的清新,除了揮之不去的清亮感之外,一切正常,這感覺就像在太陽穴摸了風油精。
“太棒了,你簡直是艾加派來拯救我的天使!”楚門由衷地讚歎道。
胡桃顯然沒被人這樣露骨地稱頌過,掩嘴偷笑起來,法瑞斯又重重哼了聲。
“好了好了,別這麽緊張,騎士先生。”楚門扶著椅子站起身。
他示意傑倫收起武器,再溫和地笑著,看向法瑞斯。
現在就算他站出去說自己是惡魔,也沒幾個人會信,雙方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上。
沉吟片刻,楚門開口道:“教士長閣下,我記得《淨化世間記II卷》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大意說‘赤眼惡魔血如沸騰的岩漿,身如燒紅的鋼鐵,面若猙獰的魔鬼,叫聲淒厲似午夜的渡鴉’,這些說法是否屬實?”
“吟遊詩人道聽途說,誇大而已。”他不屑地哼了聲,但見胡桃要開口反駁,忙趕在她前面補充道:“不過大概意思是這樣,惡魔之血會極大強化人體機能,使強者愈強。十年前,我的導師,即上一任教士長就是死在惡魔手中,他堪比法羅協會的白銀武士,奮力一劍只在惡魔身上堪堪切開一條傷口,自己身穿重甲,卻被惡魔一爪掏出了心髒。”
“噢……請原諒我提起您的傷心事,願那位虔誠的教士長在聖園安息……”楚門做悲痛狀,緊接著話鋒一轉,“可如果這樣的話,我就有疑問了。考利醫生說我被發現時,不僅極其虛弱,而且胸口還插著一把武器……如果我真的是赤眼惡魔,那我的對手應該強到什麽樣子,竟然能差點殺死我,然後逃走?”
法瑞斯一時語塞,考利醫生的確這樣說過,但是法瑞斯看到楚門的症狀後早把這些東西拋到腦後了。
“的確,我可以作證,我們找到少爺時,他胸口插著一把武器,而且從傷口來看,我和考利醫生都一致認為這是他人造成的傷害,而非自殘。目睹了這一幕的至少有十人,他們現在都在男爵府上,如果您不相信的話,可以逐個調查。”傑倫說道。
“那是什麽武器?”法瑞斯不甘心地追問。
“看了你就知道了。”楚門笑笑,搖鈴招呼下人。
幾分鍾後,那一根錐形楞刺被仆人放在托盤裡端了上來。
法瑞斯拿起武器看了兩眼,又遞給胡桃。
少女仔細端詳著,又滴了一些東西上去,楞刺尖端仿佛遇見強酸腐蝕,迅速乾燥、變黃,並發出強烈的腥臭味。
胡桃用小刀將乾燥起卷的木屑刮進溶劑裡,又從楚門手上采了幾滴血,二者在瓶子裡完美混合在一起,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的確沾染過他的血,”她喃喃道,手指輕輕一握,“嘣”的一聲,楞刺就斷了。
“喏,你瞧,這隻是普通的木頭……”少女看向法瑞斯。
教士長臉色瞬間變得更難看,他死死盯著斷口,似乎難以接受這種事實。
這時楚門的話又飄了過來。
“……話說惡魔之血對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自從醒來後,我無法記起以前的事,就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短暫的失憶?”胡桃輕叫了一聲,“我記得檔案裡有類似記錄,好幾名在赤眼惡魔的襲擊中幸存下來的人也產生了類似的症狀……”
“胡桃!”
法瑞斯重重呵斥道,少女轉過腦袋,賭氣地嘟了嘟嘴。
她對法瑞斯今天一反常態的偏激十分不滿。
另一邊楚門倒是激動的想抱著胡桃轉一圈再舉高高,對方提到的或許是心理創傷引起的短暫失憶,和他情況不同,但不管怎麽說,能為他開脫就是好事兒!
法瑞斯不愧是能成為教士長的男人,他深吸一口氣,迅速將情緒控制下來,接著嚴肅地看向楚門。
“帶我們去事發地點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