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抵達拉森菲特湖時已是傍晚,霧季尚未結束,氣溫較低,楚門不得不裹得嚴嚴實實。
即便如此他還是手腳冰涼,凍得直哆嗦。
護衛打著火把,與聖殿的人來到案發現場。
距離那次謀殺已然過去半個月,當初的痕跡早就被掩蓋了,但靠近湖水時,法瑞斯幾人明顯變了臉色。
三位教士互相對視一眼,表情凝重,仿佛嗅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氣味。
“他們怎麽了?”
楚門小聲問胡桃。
這時候少女派不上用場,跟在隊伍最後面。
“法瑞斯叔叔他們掌握一種追蹤神術,叫‘訓誡之犬’。”她解釋道:“這種神術對惡魔之血異常敏感,並且可以強化他們的強化嗅覺。早在靠近男爵府時法瑞斯叔叔就嗅到了類似的氣味,所以才篤信男爵府裡藏著惡魔……這方面他從沒出過問題。”
說著她用清澈的眼睛望著楚門,後者面皮一燙,不自然地轉過去。
這無聲的拷問比大聲斥責有效多了……而且還是被動技能。
“嗯……他是個虔誠的信徒。”楚門喃喃道:“可惜我忘了當初的詳細過程,否則也許可以幫到你們……話說你不會‘訓誡之犬’嗎?”
胡桃搖頭。
“艾加對他的信徒一視同仁,既然給了我超乎常人的記憶力和一心兩用的動手能力,就會剝奪我研習神術的能力。這很公平,所以我無法學會任何神術。”
楚門若有所思,“所以……神術……是魔法嗎?
胡桃仿佛聽到了什麽褻瀆的話,突然嚴肅起來。
“當然不是!神術是艾加為了回報虔誠的信徒賜予我們的力量,不需要修習,也不需要與元素位面溝通,隻要日夜禱告就可以。我們不像幻寂議會那些法師,和元素位面的君主討價還價,為一點點力量斤斤計較,再打破位面平衡,破壞這個世界原本的和諧。”
楚門突然想起法瑞斯那句“幻寂議會的法師除外”……
看來泰沃裡亞的法師並非信徒,甚至可能不承認神的存在,多半是一群篤信自身力量的狂人。
這時,法瑞斯那邊傳來呼喊。
“胡桃!巴頓IV號示蹤劑!”
他們似乎發現了什麽。
“來了!”
胡桃連忙跑過去,步伐輕快,像一隻從湖灘輕輕掠過的燕子。
抵達湖邊,她從隨身攜帶的包裹裡掏出各種瓶瓶罐罐,經過複雜的調合之後,將一瓶散發著淡藍色熒光的混合液倒進湖水裡,刹那間,仿佛天上的星辰倒映在了湖面上。
星辰隨波紋一圈圈暈染開,坍縮的星雲也向四周擴散。
突然,星雲似乎接觸到什麽異物,迅速變得熾熱!星辰化為夕陽的余暉,火紅的光斑飛快遍布湖水,順流而下,形成一條十分顯眼的赤色條帶。
法瑞斯嚴肅地詢問胡桃,後者解釋了兩句,隨後指了指湖的下遊。
法瑞斯隨即攤開一張地圖和一塊發光的石頭,借著熒光看清路線後激動地揮了揮拳。他和其他幾人耳語幾句,三名教士便一同順流往下跑去,眨眼間就把楚門和男爵府的人忘得乾乾淨淨……
怎回事兒啊?
楚門愣住了。
“少爺。”
傑倫騎士靠過來,臉上還帶著濃濃的憂色。
“他們……”
“去把,騎士先生,和他們一起。”楚門示意道。他明白傑倫新的擔憂是什麽――放任這三個實力出眾的教士在男爵領地內四處遊蕩可不是一個領主該做的,
傑倫在忠於領主和忠於職責間面臨了兩難。 “不用擔心我。去保衛我的子民吧,就像保衛我一樣。”
“可是……”
“那位胡桃小姐會保護我的,喏。”楚門衝湖邊努努嘴。
胡桃沒跟法瑞斯一起去,而是在湖邊舀水清理道具,似乎還在做一些類似“廢液處理”的活兒。
“我都沒看清她是什麽時候跳到湖中心那塊石頭上的,她連鞋子都沒沾濕。”楚門笑了笑,他原本還覺得法瑞斯這群人行事魯莽,留一個柔弱的女流之輩在這兒,但現在看來,他們根本不必擔心,胡桃小姐說不定能打十個。
傑倫見楚門堅持,也不推辭,招呼幾名護衛立刻騎馬追了上去。
過了會兒,胡桃甩著手上的水回歸隊伍,楚門忙殷勤地遞過去一塊手帕。
“他們去哪兒了?”他問,“我洗脫嫌疑了嗎?”
“什麽嫌疑,從我的檢測來看你的確沒問題啊。”胡桃一邊擦手,一邊眨巴著眼睛說道:“他們去追蹤真正的惡魔了。根據十五天后湖裡惡魔之血的含量來估算,如果它來自於同一個人,那個人至少重一百二十盧克,並且放掉了一半血液……那顯然不是你,是另一個人。”
楚門暗暗怎舌,不愧是和惡魔打了幾千年交道的聖殿,竟然可以精細到這種程度……
“惡魔之血能讓人獲得誇張的恢復能力麽?”他又問:“比如爛掉半個腦袋,斷了隻四肢之類,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
胡桃搖搖頭,“即使是艾加的神術也沒那麽厲害,書上說,惡魔之血會迅速燃燒一個人的生命力,是一種透支,要像你說的那樣,那個人即使恢復了也活不了幾天。”
楚門松了口氣,看來史蒂夫是死透了,絕無複生的可能……
並且,勞伯那天仇視的眼神,多半是打撈到史蒂夫屍身時才有的憤怒。
至於什麽失蹤?
呵……也就騙騙無知的領民罷了。
“願法瑞斯叔叔他們能平安。”
少女低聲祈禱著。
“你們和赤眼惡魔打過幾次交道?”楚門好奇地問。
“對我來說這是第四次,法瑞斯叔叔的話……記不清了。在把我撿回來以前,他就是加德夫修道院經驗最豐富的戰士了。”
楚門神色一動,“你的名字也是他起的?”
“你怎麽知道?”胡桃微微有些驚訝,“他在一棵胡桃樹下撿到了我,然後就起了這個名字。”
“他為什麽沒給你一個姓氏?”
“因為他沒有姓氏。”胡桃答道:“他將畢生都奉獻給了艾加,就和上一任教士長一樣。他們畢生與赤眼惡魔為敵,所以不娶妻不生子,也不傳承姓氏,所以才會給我這樣一個名字。”
“那他的父母、其他家人呢?”楚門忍不住問。
“都死了,死於赤眼惡魔之手。”胡桃回答,聲音裡聽不出喜悲。“他被上一任教士長從殘缺的屍體堆裡抱出來的,從那以後就沒離開聖殿。”
楚門默然,將目光轉向四周黑漆漆的樹叢。
夜風吹拂,隻有一群人踩在地上發出的咯吱聲。
“赤眼惡魔……出現的頻繁嗎?”良久,楚門才問。
“王國境內每兩三年就會有一次,如果沒被妥善處置,很快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些年新加入聖殿的信徒幾乎都與惡魔有關,要麽是被毀掉了家園,要麽是家園的領主死於惡魔之手,當地很快也就荒涼了……”
胡桃望著楚門,目光灼灼:“你也不希望蘭卡斯特領變成那樣吧?”
“當然。”楚門笑笑。
……
一行人回到男爵府,管家早就為聖殿的人準備好了客房,但胡桃謝絕了這一好意,自己拿起掃帚將馬廄打掃乾淨,鋪上乾草,打算在那兒過一夜。
從暮色時分抵達男爵府開始,她就滴水未進,現在同樣拒絕了晚餐。
楚門想了想,讓仆人送去幾塊黑麵包和一些清水,胡桃這次沒有拒絕。
晚上,明月高懸。
泰沃裡亞的月亮比地球上大兩圈,但光芒卻稍微暗淡。
不過借著月色,從楚門的臥室窗戶望下去,恰好能看到馬廄裡正在禱告的少女。
楚門對神職人員很好奇。他來自一個信仰淡薄,強調物質和實用主義的年代,很少見到如此狂熱的人。
信仰這個詞,並非特別針對神靈,對任何事物都可能產生信仰,宗教信仰隻不過是最主流的一種。但他很少接觸信徒,加上那個詞被濫用,時間久了,總覺得所謂信仰是個玩笑。
但現在,從胡桃身上,他仿佛真的看到了‘虔誠的信仰’。
他毫不懷疑,如果這個世界存在艾加之外的信仰,然後那一撮人將刀架在這個少女脖子上,勒令她改變信仰,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去死。
“還好艾加不存在。”楚門喃喃道,“艾加就和上帝酥哥一樣,不被個人意志主導。也幸虧如此,這些狂熱的信徒才不至於被利用。”
遠遠瞥了眼馬廄裡的少女,他關上窗戶。
“晚安,胡桃小姐。”
躺回床上,楚門和往常一樣檢查了一遍門那邊。
另一邊的景色依舊如常,還是那個小湖,還是那個夜晚。
也許它永遠是夜晚。他想。
……
第二天,楚門被砸門聲驚醒。
他睡眼惺忪地打開門,面前赫然站著胡桃小姐。
“他們找到惡魔了!”
楚門陡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