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個小時後,圓月當空,一行人出現在男爵府邊緣的威斯特蘭村,也就是傑倫他們發現拉裡屍體的地方。
事實證明那塊牛糞樣的東西只能遮掩惡魔之血,卻不能遮掩愚人椒自身的氣息。而且似乎是因為變異,巨大化愚人椒的氣味對狗而言格外強烈,勞伯的獵犬毫不猶豫地鎖定了這條路。
這一路上勞伯沒有叫停獵犬,他顯得過分安靜了些。
威斯特蘭村只有十幾戶人家,院落大都荒廢閑置,眾人的到來也沒有造成太多驚擾。獵犬最終停在一處廢棄的院子裡,這裡有座新墳,墳頭立著塊碑子,石碑上寫著“愛子之墓”,卻沒有姓名。
楚門穿過人群上前查看,經過勞伯時拍了拍他的肩。
“死要見屍喲。”
他的聲音在勞伯聽來像極了魔鬼。
“挖開它。”
楚門吩咐道。
“等等!”
勞伯突然衝到墓前,攔住眾人。
“我承認,這件事是我一手策劃的。”
???
楚門愣住了。
胡桃愣住了。
傑倫騎士愣住了。
法瑞斯更是整個人都懵逼了……
“你說什麽?”他瞪大眼睛:“勞伯先生,你……你在開玩笑嗎?”
“我沒有開玩笑。”
勞伯扯了扯嘴角,臉上湧現一絲釋然。
“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我勾結女巫,請求她賜予史蒂夫強大的力量來殺死特魯曼。但是女巫欺騙了我,她給了我惡魔之血……這股可怕的力量反噬了史蒂夫,他在瘋狂中殺死了自己。十六天前,我先於所有人發現史蒂夫順流而下的屍體,將他埋在這裡,並把剩余的惡魔之血藏了起來,後來讓拉裡伺機陷害特魯曼,並殺了拉裡滅口。
“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與特魯曼毫無關系。”
這唱的又是哪出?
苦肉計?
將計就計?
楚門臉色凝重。
勞伯說自己夥同女巫他信,畢竟女巫狂熱的眼神以及遮掩惡魔之血的東西是法瑞斯指控他的關鍵依據……
可愚人椒明明是自己帶來的,這便宜舅舅怎麽突然……
“勞伯先生,您想清楚了嗎?”這種情況下法瑞斯反而遲疑了,“您如果就所說的這一切認罪,您會被教會以‘異端罪’送上火刑架!根據《至高法典》附帶的修訂法案,涉及赤眼惡魔時,除非有約瑟夫國王和聖錫蘭大主教共同介入,又或是艾加的神跡,否則沒有人可以赦免你……”
“我沒有開玩笑,教士長閣下。”
勞伯歎了口氣,他流露出一絲疲態。
“我累了,這半個月來我所受到的驚嚇和譴責比過去五十年還要多,幾乎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詹姆和史蒂夫來找我,他們一個問我為什麽要殺死他的兒子,一個問我為什麽要害死他……我覺得自己衰老了快十歲!今天,我又惡語中傷了一位虔誠的信徒,還差點害死了我親愛的小特魯曼,我已經無藥可救了……我不求死後進入艾加的聖園,只是想讓自己的罪責能減輕一些。”
說到後面他聲音都有些哽咽。
“胡桃小姐,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教士長閣下嗎?”他看向少女:“是我利用了他,也是我造成了你們的間隙,也是我攻擊你的品德來轉移其他人的視線……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與法瑞斯先生無關。你可能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們調查時,他不斷向我提起你,
說‘如果胡桃在這裡就好了’。他每時每刻都在稱讚你的乖巧懂事,你的堅強勇敢,他說你是艾加賜予他的珍寶……相信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愛你了,即使有什麽誤會,也不應該影響你們這些年的親情……” 胡桃低下頭,法瑞斯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場面一下子變得溫情起來,不像是罪犯伏法,更像是親人離世前的脈脈溫情。
這都什麽事兒啊???
楚門看向傑倫,騎士同樣摸不著頭腦。
“騎士先生,你看得懂嗎?”
“這……”傑倫也說不出話。“也許……勞伯老爺良心發現了?”
“良心發現?我寧願相信母豬會上樹!”楚門低聲吐槽道:“有什麽辦法能躲過聖殿的‘火刑架’麽?除了約瑟夫國王和聖錫蘭大主教聯名保他?”
傑倫思考片刻,搖了搖頭。
“根據《至高法案》的修訂案,涉及赤眼惡魔後是另一套嚴苛的宗教司法流程,很少有不上火刑架的……但那也大都會被送上絞刑架……甚至被神術直接殺死。”
“另一套?你是說‘另一套’?”
楚門仿佛抓住了什麽,猛的看向正在懺悔的勞伯。
“你的意思是,原本我有權利處決他?”
“是的,他並非授封的貴族,且危害了您的人身安全,事情一經查明,您可以就地處決他,這是受法理保護的權力。”
“那現在呢?”
傑倫犯了難。
“恐怕不行,聖殿已經介入了,除非您要與這四名教士撕破臉皮……”
“我次奧……”
楚門爆了句粗口,他好像搞懂勞伯要做什麽了。
他沉默片刻,仿佛下了什麽決心,舔了舔嘴唇。
“如果我引開聖殿的人,你有把握直接殺死勞伯嗎?”
傑倫被嚇了一跳,“少爺,我奉勸您不要這麽做,這簡直——”
“我問你有多少把握?回答我。”
傑倫同樣沉默片刻,然後緩慢且堅定地搖了搖頭。
“這幾乎不可能,勞伯老爺本身實力就不弱,還有三名擅長神術的教士……胡桃小姐的身手恐怕不在我之下,即使引開也沒有意義……而且勞伯老爺的十名扈從人人全副武裝,一旦主人遭到殺害,他們會將您的領地搞得雞犬不寧。您還會因此得罪聖殿!”
“我知道了。”
楚門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鬱悶。
他冷靜下來了。
他暫時還沒有斬草除根的力量。
作為唯二知道真相的人,他自然明白勞伯那番話的意義。
那也是一場豪賭,一個賭徒只剩下一條褲衩時的孤注一擲。
他用這番話替楚門徹底擦乾淨屁股,由此換來聖殿對他的“絕對重視”。
至於後續……誰知道呢。
總之,他活下來了。
暫時。
“老東西……”
楚門低聲罵了句。
……
“……最後,能讓我向小特魯曼懺悔幾句嗎?”
勞伯如此說道。
法瑞斯沒有阻攔,他借口檢查史蒂夫的屍體帶著其他人離開,給兩人騰出空間。
他還沒忘留下胡桃盯著楚門,以及他的騎士。
楚門看了眼胡桃小姐,後者似乎從今晚的事件中走了出來,並漸漸回過神,也因此對楚門感情複雜。
後者上前與勞伯見面時,她抿著嘴唇沒說一句話,將警惕的目光放在騎士身上。
完了,被記仇了。
楚門有些撓頭。
“小特魯曼。”勞伯壓低聲音,“說實話,你的成長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換了個人。”
楚門呵呵一笑,“彼此彼此,我覺得還是您更厲害,這種時候都不放棄。怎麽,不和我來一個‘再也不見’的擁抱麽?”
“我怕你袖子裡藏著匕首,還是算了。”勞伯譏笑道:“你和你那該死的老爹一樣心機深重,我沒想到連女巫都是你們的同夥。”
“你在說什麽?”
“別裝蒜了,如果不是女巫給你那東西,你能活下來並殺死史蒂夫?”勞伯毫不掩飾自己的恨意,“人在做,艾加在看,親愛的小特魯曼,別得意太早,那可是惡魔的力量,早晚有一天,你會遭到應有的懲罰。”
說完他便後退半步,做出一副不願交談的樣子。
楚門皺著眉頭,他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聽起來,女巫那番話,以及女巫小屋裡搜出來的東西與勞伯無關?
那女巫狂熱的眼神……
他沒來由打了個冷顫, 隨即止住念頭,不再往下想。
……
史蒂夫的屍體被挖了出來,只要是個正常人就能看出,他處於嚴重的“惡魔化”范疇。
即使死去半個月,屍體腐敗的不像樣子,眼眶依舊一片赤色,仿佛鮮血浸染了骨頭。
聖殿將屍體處理後收拾起來,連同那半根愚人椒以及勞伯一起當成此次的戰利品裝進馬車裡。
他們打算連夜離開。
楚門本想去和胡桃道別,順便道個歉,但少女並不想和他說話,並向他扔來了一個法瑞斯。
教士長攔在他面前,臉上寫著一種情緒:
“我知道我冤枉了你但我就是不想道歉因為你懟了我並且破壞了我們父女的關系”
大概這樣……
這就是楚門最不爽的地方了,講道理的人講到最後一無所有。
他很不爽。
於是他對法瑞斯勾了勾手指。
“教士長閣下,我一直都有一個問題想要谘詢閣下。”
“請講。”法瑞斯疑惑地湊過來。
楚門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閣下真的隻把她視為‘養女’麽?”
法瑞斯臉色驟然煞白,驚恐地望著楚門。
這句話一下子洞穿了他的所有偽裝和自我壓製,直達內心深處,不斷放大,再放大,振聾發聵。
後者退了半步,臉上浮現譏諷的笑容。
“你還想騙自己多久?”
他扔下這句輕飄飄的話,轉身離開。
嗯,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