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治二十五年九月初五,也就是梁繼榮邀請陳嘯庭後的第三天。
戶部江南清吏司內,此刻人流絡繹不絕,來來往往甚是熱鬧。
這種情形,幾乎是從未有過的,那一次征稅不得他們親自上門去催,江南豪族那有今日這般主動過。
“趙大人,我們胡家的稅已經清了,煩請您給蓋印!”一名中年男子來到趙世江面前道。
一份收據擺到了趙世江的大案上,見上面寫著白銀一萬兩的數額,趙世江不由道:“胡管事,你不是說……你們胡家都快揭不開鍋了嗎?”
這話譏諷之意十足,只不過這位胡管事裝作沒聽見,打了個哈哈就過去了。
趙世江也知道點到為止,於是他便說道:“再過一個月,便要收取今年最後一季稅銀,你們可得準備好了!”
“是是是,我們一定準備好!”
聽這話,趙世江才拿起打印,然後往胡家的收據上蓋了印。
蓋完之後,胡家這名管事也算完成了任務,但他卻沒著急離開,而是和其他家族的人打了招呼閑聊起來。
其實在兩天前,陳嘯庭就和趙世江見了一面,所以今日的情況趙世江已經預料到。
這兩天若是能把稅銀清繳完畢,趙世江才會真正松一口氣,
此刻,趙世江不得不佩服陳嘯庭,這位的手段確實要比田元喜高明,當然膽子也更大。
敢如此大刀闊斧對江南豪族動手,趙世江都替陳嘯庭捏了把汗,這裡面牽涉的勢力實在太多了。
那些人連田元喜都敢玩死,陳嘯庭仍然敢這麽做,簡直是拿命在拚。
甚至趙世江可以預見,哪怕陳嘯庭這次把差事辦成了,回京之後仍會遭受口誅筆伐。
四大家族在朝中都有親故,雖然江南主家被壓服了,但這些在京城做官的人還是會發聲。
所以,即便想要做個能臣,不光得防備身前的敵人,而且還得防著身後的敵人。
一上午過去後,整個清吏司衙門才安靜下來,而趙世江才有功夫去詢問稅銀情況。
“今天上午收了多少?”
負責驗銀的吏員捧著帳本,很是小心說道:“回稟大人,上午一共收了三十七萬六千四百二十八兩,已有三十九家繳清了稅銀!”
趙世江這才點了點頭,今天上午這個勢頭很好,明天之內應該是可以收取結束的。
相信有過這次動蕩,往後的征稅將會更順暢一些,因為陳嘯庭已經把其中麻煩理清楚了。
而他趙世江把這征稅的差事辦好,在皇帝那裡也能落個好印象,對未來仕途好處多多。
可以預見,當江南這邊的征稅步入正軌後,整個東南征稅阻力也會小很多,陳嘯庭將會是皇帝面前的大功臣。
…………
他這邊稅銀收得飛起,另一邊的布政使衙門,裡面的兩位可氣得個半死。
從三天前梁繼榮主動邀請陳嘯庭開始,姚豐安便知道事情有變,果然今天清吏司衙門就門庭若市了。
“這些軟蛋!”崔邦道在一旁罵道。
事實上,這些人把銀子交上去,本身不會讓他們擔憂。
這二人怕的是,江南豪族最後會把怒火傾瀉在他們頭上,誰讓他倆這做保護傘的沒起到作用。
還有另外一點則是,他們得考慮到京城方面的情況,要是上面把他們認作無用的廢物,那對他們來說也將是巨大災難。
說來也是可笑,對上面的人來說,他們屍位素餐才是有用之人。
“老姚,你說咱倆不會被清算吧!”崔邦道開口問道,他現在擔心的是第一個問題。
因為這玩意兒是迫在眉睫的,他們收了江南豪族不少銀子,才會一直給這些人提供方便。
甚至田元喜之死,都和他倆有一定關系,這些可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禍。
姚豐安瞪了他一眼,然後問道:“這些事都是你在經手,手尾你若是處置得當,咱倆會有什麽事?”
聽到這話,崔邦道登時就不幹了,姚豐安這難道是要把責任都推到他頭上?
事實上,他二人之間雖然站同一立場,但從來都不是親密的戰友。
“老姚,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崔邦道冷聲道。
姚豐安知道他在想什麽,於是說道:“咱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現在該想的是同舟共濟!”
“只要咱們和田元喜的事扯不上關系,即便被江南豪族給買了,也不過罷官而已!”
見姚豐安已做好了被罷官的準備,崔邦道不由感到一陣不舍,做官到了他這個位置,又怎麽舍得放棄權力!
“那些事不會和咱們有關系,因為……我們本就和此事沒關系!”崔邦道篤定道。
“我們只不過是做了中間人,替田元喜把談判之地約在了明玉樓,誰知道他們會痛下殺手!”
姚豐安點了點頭,這話也就只能騙騙自己,按照當時田元喜和豪族們的激烈矛盾,這次談判本就不該存在。
“咱們牽線搭橋這件事,只有四大家族的人知道,事情的關鍵就在這裡,他們可以在這裡把咱們買了!”姚豐安沉聲道。
崔邦道神色凝重,好一會兒後才問道:“可他們若真的這樣做,豈不是把自己也連累了?”
姚豐安卻搖頭道:“他們可以把自己全部撇清,陳嘯庭也不會去動他們,畢竟關系到白花花的銀子!”
這話聽得姚豐安的更是一陣頭大,他是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步田地。
但他還是嘴硬道:“即便知道是咱們搭橋又如何?難道就能說是咱們害得田元喜?”
“他陳嘯庭之前做的事,已經得罪了不少人,他難道還敢構陷咱們?”
不得不說,姚豐安的這個思路是正確的,陳嘯庭確實不會再節外生枝。
於是姚豐安便道:“或許……咱們也可以邀請陳嘯庭,一起聽個戲什麽的,你說呢?”
姚豐安這次是真怕了,按道理說陳嘯庭沒有必要動他二人,但他不敢保證陳嘯庭這是理智的,畢竟理智的人也不敢對江南豪族硬來。
他這是典型的做賊心虛,可當他說出這句話後,崔邦道卻沒有立即反對。
只聽崔邦道問道:“以什麽名義請他?”
作為文官,邀請陳嘯庭怎麽都顯得怪異,更容易遭仕林恥笑。
思索一番之後,姚豐安便道:“過幾天吧,等他審案有進展的時候,就說為他慶賀,為皇上慶賀!”
豪族們都把稅銀繳了,那麽關在大牢裡的人就會放出來,自然可以說查案有了進展。
而案子是皇帝交辦的,他們作為藩臬二司,案子有進展後關心一番合情合理,也就不會遭人非議了。
崔邦道則點了點頭,到時候或許還可以在陳嘯庭那裡談談口風,怎麽結案這一點他們確實很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