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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妝》第二百四十章 拿捏(2合1)
朱氏微闔著雙目,也不言聲,似是根本沒聽見徐婉順的話。

 卻也不曾繼續趕她走。

 徐婉順心中越發有了底氣,輕聲道:“王妃其實大可不必煩惱,若想要讓五哥哥知曉利害,王妃手頭現就有一事,隨隨便便就能壓伏得住他。”

 “哦?”朱氏終於睜開了眼睛,目中亦無方才厭色,而是添了一抹興味:“這話又是怎麽說的?”

 “王妃想是最近忙,一時忘了也是有的。五哥哥今年可也不小了,也該說親事了。如今女兒就想著瞧瞧五哥哥能娶個什麽樣兒的嫂嫂呢。”徐婉順彎了彎眸子,兩個眼睛有若月牙兒。

 朱氏被她說得怔住了。

 再一轉念,精神陡然大振,“啪”地向自個兒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可不是麽?

 她怎麽就把這一茬給忘了呢?

 徐玠今年已經十七了。

 雖則大齊男子婚配多在十八以後,延至二十的也有,但是,相看婚事卻也很不遲了。

 一念及此,朱氏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兩個眼睛突突往外冒光。

 凶光。

 以及,得意的光。

 她還真是一葉障木,隻想著怎麽打壓那賤種、讓那賤種服軟,卻沒顧得上此事。

 細說來,這也不能怪她。

 為著徐婉貞的婚事,這兩年她頭髮都快愁白了,可恨這京裡差不多的人家,對這門親事都不大熱絡,而熱騰騰倒貼過來的,她又瞧不上。

 如今,徐婉貞已年滿十五,朱氏正著急上火,卻是沒想起來,現便有個能夠拿捏那逆子的手段,還好四丫頭提了個醒。

 不過麽……

 朱氏微眯了眼,捧起茶盞淺啜了一口,眸光卻自盞沿兒向上,不露痕跡地打量著一臉溫馴的徐婉順。

 原來如此。

 她很快便想起了一事,心底不住冷笑,面色卻是罕見地柔和,擱下茶盞,含笑語道:“難得四丫頭還想著我這個做娘的,都說女兒是娘的小棉襖,今兒我可算是知道了。”

 徐婉順吃驚地抬起頭。

 長這麽大,她還是頭一回聽見朱氏說這般軟和話,直是受寵若驚,眼圈兒一紅,半真半假地便淚濕了長睫:“母親待女兒真好。”

 “傻孩子,做娘的哪能待女兒不好呢?”朱氏慈顏舒展,甚至還破天荒地摸了摸她的頭髮:

 “我瞧著你最近身子也大好了,再過不上一旬便是芳春會,你二姐姐素來身子骨差,我就不帶她去了,倒是你和三丫頭,正該去外頭長長見識才對。”

 徐婉順泣聲一頓,帕子下的臉幾乎扭曲。

 芳春會!

 朱氏居然主動提出要帶她去芳春會!

 徐婉順被這意外而來的狂喜擊中,心跳得險些蹦出來。

 然後,她就真哭了。

 這一回,卻是喜極而泣。

 淚水順著她的面龐往下淌,直若梨花帶雨。

 她倒也心細,拭淚時始終半側著身子,不教窗外人瞧出半點端倪。

 這些日子來,她心心念念、日夜輾轉的,不就是這芳春會麽?

 這可是大齊難得的男女共宴的盛會,若能於會中一展才情,搏一個好名聲,於她大有裨益。

 更有甚者,在那春花遍地之處,偶遇著一位俊秀多情的郎君,則她一生所願,便也足了。

 而在今日之前,這些想頭,亦不過是空想罷了。

 朱氏早便言明,今年的芳春會,除了嫡親的女兒徐婉貞,她誰也會不帶。

 根據多年來的經驗,徐婉順知道,求亦無用,很可能還會引來朱氏厭棄,遂隻得劍走偏鋒,從姨娘那裡索來壓箱底的銀子,四處打探消息,以求那一線之機。

 幸運的是,果真教她打聽到了點兒事。

 她原本想著,先拿徐玠的婚事做個敲門磚,再慢慢往外透消息,不想朱氏竟也痛快,直接松了口。

 只是,這位嫡母,何時變得這樣好說話了?

 一念及此,徐婉順眼淚便盡了,心底只剩狐疑。

 當此際,朱氏卻是話鋒一轉,開口道:“唉,雖說這芳春會是挺熱鬧的,隻我如今心頭壓著座大山呢,若不料理清楚了,我也不得安生。至不濟也要有個章程,我才能安安妥妥地帶你們去長見識不是?”

 話裡話外地,意思便透了過去。

 徐婉順聞音知雅,心頭立時一松。

 朱氏提條件了。

 那便好。

 此即表明,朱氏方才並不是隨口說說的,隻消徐婉順拿出足夠的誠意,芳春會縱使不成,旁的好處也能多少撈到一些。

 比如,一椿體面的親事。

 徐婉順不貪心,只要得一良人,便無所求。

 “說起來,珩哥兒和瑞哥兒兩個的婚事,也就在這一年了。”朱氏再度捧起茶盞,吹了吹盞上飄浮的煙氣。

 徐婉順捏帕子的手當即一緊,緊接著眼淚又淌了下來。

 朱氏淡淡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葛福榮家的在旁瞧著,大是歎為觀止。

 在打壓庶出子女這件事上,朱氏從來天賦卓絕,不需人教,一點就透。

 若執掌中饋之時,王妃也能有這般穎悟,那就真再好不過了。

 只可惜,除了算計庶出子女極有心得外,在旁的事情上,朱氏那腦瓜子簡直……

 葛福榮家的目不旁視,一臉肅然。

 罪過,罪過,奴不言主蠢。

 著相了。

 “傻姑娘,哭什麽呢?有什麽話與為娘說了便是,為娘替你做主。”朱氏溫柔的語聲響起,一副慈母模樣。

 徐婉順顫聲道:“母親對女兒的好,女兒會永遠記得的。既然母親心下煩惱,女兒自當為母解憂。”

 朱氏含笑不語,眉尖卻蹙了蹙。

 徐婉順對這個神情再熟悉不過,心頭微凜,再開口時,便改了稱呼:“王妃,女兒最近打聽來一點兒消息,王妃聽了一定會高興的,聽說五哥哥在外頭……”她細聲說了起來。

 杜媽媽立在院門處,遙遙往屋中看了一眼,卻見月白描竹紋窗紗下,四姑娘與王妃兩個頭湊著頭,言笑晏晏地,瞧來極是親近。

 她不由愕然。

 今兒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別人不知道,杜媽媽可是知曉朱氏脾氣的。這些個庶的,就沒一個王妃看著順眼的,今兒不知又是吹的什麽風,竟與四姑娘好成這樣。

 狐疑地再瞥了兩眼,耳聽得綠雲已然說出了送客的話,杜媽媽也不好再站下去,笑著點點頭,撣了撣裙子,徑去外書房回話。

 東平郡王此刻正與徐玠密談,書房門關得嚴嚴地,外頭守著幾名侍衛,俱穿著皮甲,腰配刀劍,一個個牛高馬大,門神也似。

 杜媽媽沒敢往裡去,隻客氣地向一個看起來是頭領的侍衛屈了屈膝:“勞您往裡傳一聲,就說奴婢從寧萱堂回來了,奴婢娘夫家姓杜。”

 “等著。”那侍衛生得一張青慘慘的臉,吊眉環眼,語氣倒是挺和善,還衝她笑了一下,方才進去。

 杜媽媽抱著胳膊抖了幾抖。

 大白天地,吊死鬼兒衝你笑,就問你怕不怕?

 青面侍衛很快又出來了,態度仍舊和善,笑容也依然瘮人:“進來吧。”

 杜媽媽腿肚子轉著筋,哆哆嗦嗦進了屋,也沒敢往上瞧,低頭行了禮。

 “王妃怎麽說的?”東平郡王語聲淡然。

 杜媽媽忙回:“回王爺的話,王妃沒說什麽,葛福榮家的告訴奴婢說,王妃最近有點兒頭疼,叫把晨昏定省都免了。過後奴婢將要走的時候,四姑娘又來問安,陪著王妃說了半天兒的話,奴婢走的時候她們還說笑呢。”

 “那就好。”東平郡王點了點頭,神情松泛了些。

 朱氏失魂落魄被人扶下去的情形,他自然看在眼中,因怕她又弄出什麽么蛾子來,便命杜媽媽跟去瞧瞧。

 如今看來,朱氏這是明白過來了,自個兒便免了晨昏定省,也算是變相地表了態。

 東平郡王放下心,想了想,又吩咐道:“你這便下去說一聲,這幾天我都在寧萱堂歇著,若有事,便去那裡尋我。”

 杜媽媽領命去了,一旁的徐玠便勾了勾唇。

 肉償啊這是。

 還別說,梅姨娘話本子裡寫的還真對,這一夫一妻多妾製,確實令男子坐享齊人之福,可反過來說,這些男人也不易,時不時地要拿個肉身當獎品,鼓勵那些表現優異的妻妾。

 上下打量了東平郡王一番,徐玠單掌支著下巴,歪了歪腦袋。

 看起來,這具肉身量是挺足的了,質麽……

 應該也還行吧。

 畢竟,府裡今年才添了個小六徐琮,現在還沒滿半歲呢。

 “罷了,這些閑事兒少說罷,咱還是繼續說方才的事兒。”東平郡王搓著手,大腦袋作賊似地往四下伸了伸,低聲問:“你真算出來了大齊要遭天災?且這天災還要連著來上二十年?”

 “都說幾回了,還問。”徐玠翻了個白眼兒,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繼續蹲著。

 不是他不顧形象,實是才挨的打,屁股還疼著呢,根本坐不下去,只能蹲,蹲累了就站起來走兩步,過後再蹲。

 “您也不叫人拿塊板兒來,我都沒地方爬著。”徐玠拿手指捅了捅帽翅兒,有點兒不樂意。

 東平郡王一臉陪笑:“哎呀,小五呀,父王也就和你說兩句話,就不忙著叫人搭板兒來了,你再蹲會兒,啊。”

 這倒不是堂堂王府找不著門板,主要是……不大吉利

 好好的外書房,書香四溢、文氣豐沛,來來去去皆是讀書人,這沒事兒叫人搭塊門板來,多膈應人?不知道的還當誰死了呢。

 “兒子腳都麻了。”徐玠又開始翻白眼,而且看樣子很快就要口吐白沫了:“父王,兒子只能再呆半刻,半刻之後就得走。父王有什麽要問的,趕緊問。”

 話說得很不客氣,可是,東平郡王就吃這一套。

 高人風范麽,他懂的。

 “為父就是想知道,為父這往後運道如何?”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擠作一團的五官裡,唯眼睛瞪得有若銅鈴:“這所謂運道,不外乎官也、財也,好孩子,要不你替你爹再感應感應。”

 徐玠早知他會這般,哼哼哈哈應付了兩句,最後,如郡王所願,“嘎”地抽抽了一回,借天意之口,將該說之事說了,東平郡王這才滿意,命侍衛將他送了回去。

 一行人穿過儀門,徐玠隨意找了個借口,將侍衛打發走了,隻叫元貞和利亨扶著,主仆三個沿著白石甬路,慢騰騰地往垂花門的方向挪。

 尚未行出多遠,前頭忽然傳來一陣哭鬧,隨後便見一名打扮得頗為體面的管事媽媽,領著幾個婆子走了過來,一壁走,她還一壁回身笑語:

 “……我勸姑娘還是別鬧了,沒的吃苦頭,咱們都是聽命當差的,姑娘若覺著冤,到了地方再往上慢慢地說項,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好不好?”

 話說得很軟和,隻那幾個婆子卻一直罵罵咧咧地,似是拉扯著什麽人,那人被堵了嘴,口中“唔唔”叫個不歇。

 直待走近了,徐玠方才看清,被押在當中的是個梳雙髻的小丫頭,披頭散發地,半邊臉青腫,也不知犯了何事。

 “喲,五爺在呢,奴婢給您請安。”管事媽媽此時業已瞧見了徐玠,三步並兩步搶上前行禮,諸婆子亦屈膝問好,態度極是恭謹。

 今日之徐玠,早非昔日吳下阿蒙,府裡但凡長了眼睛的,俱皆知曉,這位五爺是再也不能輕易得罪的了,備不齊往後這王府誰也沒他走得高,下人們就算不上趕著巴結,亦是拿他當正經主子看待,從前那些冷臉,此際早換了笑模樣。

 “我說是誰,原來是張媽媽。”徐玠亦認出了來人,挑了挑眉。

 這張媽媽乃外院二管事張貴的媳婦,如今在寧萱堂管著莊上出息,也算有兩分臉面。

 “五爺怎麽不叫抬個軟兜來?就這麽光靠腳走,萬一動牽動傷口可就不好了,五爺若是不方便,奴婢去裡頭替您叫幾個婆子來。”張貴家的很會來事,一臉地關切,說出來的話也很體貼。

 徐玠沒接茬,隻向那小丫頭抬了抬下巴:“王妃又要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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