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薄薄的一層青煙再一次籠罩小鎮。
打水、放牛、耕地、洗衣做飯,小鎮子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進行著,包括小鎮子東頭的客棧。
那輪暖洋洋卻不傷人的旭陽格外清麗,照在幽靜的客棧大門上,帶著銅鏽的把手平添上一層金色,這金色太過貴氣包裹住銅鏽,使得髒兮兮的銅鏽以及破舊的木板都顯秀氣。老客鋪門大開做生意,卻沒多少人,江青城也不在意,坐在太師椅中捧著帳簿理著帳,偶爾看的開心,便端起茶壺飲一口茶,日子過的悠哉舒坦。
如人飲酒不在酒,而在山水,江青城看帳簿也不是單純在看帳簿,而是看字,看林婉兮秀跡娟娟的字,這本沒寫多少東西的帳簿裡隻有一星半點的字,糊在一起甚至有一股墨臭味,可江青城看的卻很開心。
挑燈夜讀,素手添香,可能是文人墨客筆下最分流愜意的事了,江青城以前隻道附庸風雅,現在親身體會,還真是不錯。這種成就感,甚至讓他忘了昨晚還擔憂不止的楊老頭昏倒事件。
沒過多久,白守人過來提醒,才讓他又想起昨夜惡劣的昏倒事件,吃不吃官司的另說,客棧暈倒個人,難免讓人想入非非,和客棧的飲食扯上關系。
幸好,白守人很快打消了他的顧慮,言辭碩碩為他講了楊老頭的老毛病,毫不在意擺手示意無礙,順帶著還為江青城講了一些他們四人中那個神秘的老大,談一手。
不知是真名還是綽號,乍一聽是個奇怪的名字,可“談”姓也確實存在,總而言之是個神秘的人物,精通音律不說,生平愛抽大煙,他跟楊老頭不同的是他喜抽水煙,楊老頭喜抽旱煙,按理說水煙要溫和一些,偏偏談一手死的更快一些,這人啊,還真說不準!
聊了半響,喝了兩壺茶,臨走前,關乎茶錢,本就不值幾個錢江青城堅決不要,白守人堅決要給,推推搡搡最終隻能無奈收了,又一次讓江青城確定了白守人是個好人這個觀點。
殷勤地送到門外,江青城畢恭畢敬,親切地叫了一句“守人叔”。
這個稱謂便一直延續了下去。
……
……
下午沒生意的時候,楊老頭又來了一趟。
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邁步進來,不高的門檻差點絆倒這個奄奄一息的病號,進門來第一句便是:“老夫的珍瓏棋局何在?老夫的珍瓏棋局何在?”
江青城傻了眼,看著奄奄一息的楊老頭,心裡沒底,慌忙來扶他坐下,好心說道:“楊老頭,得病了還不在療養院躺著,非要跑來客棧幹嘛,是硬要跟我客棧扯上關系啊,哪有你這樣不厚道的啊!”
楊老頭吼道:“小老兒還沒死呢,小老板生生咒我死,又是哪來的厚道?”
江青城被罵的詞窮,把牙一咬對著楊老頭說道:“這不是擔心你出什麽事嘛,說什麽咒不咒的,再說了,昨晚慌亂之間,什麽都亂了,你的棋紙就薄薄的一層,一扯棋子就撒一地,什麽珍瓏棋局,屁都不剩一個!實話和你說,就為了分棋子,我和婉兮忙了一宿,早上差點起不來。”
“真的嗎?”楊老頭一副落寞的神色,懷揣著懷疑與希冀問道,而後輕歎一口氣,搖頭說道:“可惜,可惜,小老兒生平唯好解局,昨晚珍瓏棋局眼見要起死回生,哎,真乃人生一大憾事啊!”
末了轉向江青城,冷笑看著他,微嘲說道:“該不會是小老板你眼見要輸,故意搗毀棋局的吧?”
江青城賠笑著:“瞧你說的,
我也不是這般小家子氣的人,昨晚呂大爺和守人叔都在,看的清楚,你要不信,回頭問問他們不就成了。” 楊老頭眼中再現落寞神色,半響後抬頭,死死盯著江青城,傲然說道:“既然如此也就罷了,隻是小老板,小老兒昨晚可未曾輸給你,你若不服,隨時可再來找我一戰。”
“那是,那是。”江青城依舊賠笑,把收拾好的棋紙棋匣拿給楊老頭,溫和笑著問道:“你看,還麻煩你多跑一趟,這鋪子.....?”
江青城沒明說,楊老頭卻也懂,閉目養神半天,用老氣橫秋的口吻回答道:“尚可!”
尚可是什麽意思?局外人不明白,局中人一清二楚,昨晚客棧先勝頭籌,呂千草與白守人先後敗下陣來,就算楊老頭勝了也挽救不了局面,這事啊,其實就這麽定下了,江青城也極有講究地賣個台階給楊老頭,楊老頭自然順勢一溜煙跑下來。
“那好,這事就這麽說定了。”江青城半躬身軀一揖,輕輕笑著說道:“有你老同意,這鋪子才開的踏實,你老要有空,歡迎隨時過來喝茶。”
江青城開始叫的楊老頭,等真正要說些場面話的時候,又改稱了你老,這人情世故,倍清!
楊老頭愣了一愣,臉上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極正經地拱手還了一禮,昂首說道:“小老板雖小,做事卻是大氣,行了,客棧以後我罩著了,以後有人找事隻管報我的名號,春風療養院楊不休,記好了,小鎮裡我看誰敢難為你!”
說完便尋了個棋匣子的暗扣掛在身上,收好了紙,大搖大擺出門而去。
江青城沒有去送,因為他在原地愣了半天,隻能眼神呆滯地看著楊老頭遠去。春風療養院楊不休?這名頭聽起來怎麽那麽別扭,要以後真有人上門找麻煩,自己再貿貿然說了這名號,恐怕不僅沒有威力,還極有可能被人笑掉大牙。
“我看啊,還是不用的好。”江青城嘟囔一句。
林婉兮抱著手機從後廚走出來,讓江青城下意識裡轉過頭去,隨機無奈地搖搖頭,以前林婉兮遇到不懂的還會問他,自從了解了百度百科這個神奇的物種之後,他就完全沒有用處了。
她看著遠去的楊老頭身影,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事,對江青城輕聲說道:“都是假的。”
“什麽真的假的?”江青城奇怪問一句。
“那個人裝病是假的。”林婉兮淡淡應了聲,用手指著遠去的楊老頭,解釋道:“從昨晚上就是假的,那個人根本沒病,昨晚上暈倒是裝的。”
江青城頓覺驚奇,問道:“你早就知道了?”
“嗯~”林婉兮肯定的回應一聲,指著櫃台上原本棋紙棋匣的位置,低聲道:“昨晚留下了好多東西,卻沒有煙鬥……”
不用過多的解釋,昨晚楊老頭嗷嗚一聲暈倒在地,棋子撒了一地,當然也包括他那個不停放毒的旱煙杆子,後來呢,白守人和呂千草哄的一聲便圍了上去,也不讓自己幫忙,未免太過詭異。
最後,兩人一人在前面抬著腳,一人在後面攙著腋下,根本沒余力去管那個不知去處的煙杆子,結果煙杆子卻不翼而飛,根據某個著名小學生偵探的理論,“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個即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事實”,很明顯,煙杆子就是讓楊老頭拿走的。
昏倒的人怎麽可能顧得上這些?
所以,一切的謎題被揭開,真相浮現在江青城的心頭,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虧得他真以為是楊老頭病倒了,懷著可憐的念頭百般禮讓,卻不想被人耍了個夠。
不多時候,江青城從後廚摸了把菜刀怒氣衝衝往外趕,大聲吼道:“別攔我,看我不剁了他丫的。”
也不知道是想著什麽,林婉兮真沒攔著,抱著手機靜悄悄在邊上翻看著,淡淡道:“你要是去砍人,那可就真成了‘拳打敬老院,腳踢幼兒園’,能上頭條了!”
江青城先前隻是因為自家小跑堂單純可愛要逗一逗她,此刻看著林婉兮無動於衷的樣子,不時還能蹦出幾句俏皮話,反倒哭笑不得,不得不感歎原來來自網絡的荼毒這麽狠,居然連這麽單純的小丫頭都能被汙染成這樣!
悻悻然收了菜刀,江青城臉色一黑,訓斥道:“早知道怎麽不給老爺說?”
“我以為你知道……”林婉兮聲音越來越小。
“還敢頂嘴!”江青城臉色更黑了,一把強硬地奪回手機,惡狠狠說道:“飯做好了沒,想餓死老爺啊!”
林婉兮哦了一聲,聽話地拎著菜刀進了後廚,燒柴火的劈裡啪啦聲在不久後響起……
關於老客的糾紛就這樣結束,不管是從官方還是民間的認可,老客正式被江青城掌控在手中,本該是件慶幸的事,江青城卻愁眉苦臉飯都吃不下。
他發現自己還是小瞧了林婉兮的學習能力,她是單純不假,卻不是傻――現代人總是想著穿越回古代應該活的滋潤,卻不想古人來到現在應該活的也不錯,玩手機這種事跟翻犁車相差不多,或許一時的不適應難於上手,等上手後卻又學的極快。
想到自己對未來的猜測,江青城眉頭微微蹙起,一邊感歎著林婉兮聰明程度和細如發絲的觀察能力,一邊考慮手機這種萬惡的物件要不要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懷揣著種種惡意,江青城喝著小茶,拿帳簿當扇子用扇風,慢慢吟誦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是哪位老爺子的名言,簡直精髓啊,怪不得世人常說那句,古人誠不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