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城確實沒去過江南,甚至他也沒有去過他名字中的青城山,所以盡管在腦海中思索過很多次關於古香古色的描寫,要將這種描寫回饋到現實,卻又有些抽象。
好不容易找了個不甚正規的長途大巴公司,還遇到個滿嘴俏皮話腹誹刁難的賣票大嬸,在重重排查下好不容易上了車,依舊沒什麽好臉色給他看,不過江青城並沒有生氣,反而從與大嬸氣悶的言語交鋒中體會到許久未觸及的市井氣息,坐上車,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與物逐漸從視野消失,江青城才恍然發現繁華的魔都已經離他而去,經濟、繁華、時尚、高樓大廈、霓虹等等,所有的這些詞匯都隨之遠去,就衝著這一點,江青城就生不起氣來,甚至還要感謝萬分。
二十余座的大巴並不算大,又因為早就過了春運高峰期,車上人少之又少,想找個角落並不困難。可盡管如此,大嬸剛才又湊到他身前假裝隨便提醒,實則是別有用意的一句:“小姑娘,出門在外可要當心啊。”讓江青城哭笑不得。
不說大嬸,開大巴的司機是一個相對瘦小的男人,跟賣票大嬸瞧著像兩口子,關於這一點沒人明說,卻能從閑言碎語間看出來點――這話可不是亂說,開車的大叔話很少,言辭間比不上大嬸的彪悍氣息,具體說來還有三分兩分可笑卻又可敬的書生意氣,江青城他倆上車晚,走了兩三個小時便入夜了,大叔索性停了車在路邊休息一晚,借著車內暗淡的燈光攥著一卷報紙再看,腰杆子也挺的直,就這模樣,自然有別有大嬸的彪悍,也就是這模樣,才讓他倆瞧著像兩口子。
江青城望著窗外,路邊是中途休息站稀疏的燈火,說實話他坐長途大巴的經歷不多,上一次關於大巴的回憶還在許久之前,當年滿懷壯志到繁華的都市打拚,清楚地在大巴車玻璃上哈氣寫下不富貴不還鄉幾個字,現在想想,多得是追憶,後悔的感覺卻沒有幾分,只因對富貴的定義不同了,眼下的林婉兮,才是最大的富貴!
於是,江青城滿是正經地在車窗上哈氣寫下四個大字:草屋藏嬌。
夜裡無人入眠,車上突然之間便熱鬧起來了,這個人說發了大財,那個人說衣錦還鄉等等之類的,周圍幾個人就跟著起哄,原本不熟悉的遊客也都變得熟稔,一個個恨不得說出花來,司機大叔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久而久之竟成了群起而攻的對象,嚷嚷著想聽司機大叔說說路上的新奇故事,司機大叔實在話不多,蹦不出幾個屁來,自然而然由賣票大嬸接過話頭去,形神具備講著路上發生的故事,有理有序雜而不亂,眾人聽的嘖嘖稱奇,好不熱鬧。
“這麽俗套的故事,十個有九個都是假的,沒什麽看頭。”被吵鬧睡不著的江青城不耐煩道,匆忙下了定義,翻個身繼續假寐,林婉兮卻聽的津津有味,捧著一大堆膨化零食咯吱咯吱啃個不停,江青城正頭疼睡不著,聽見咯吱咯吱後更是發愁,毫不客氣地從林婉兮手上搶了過來,然後拚命往嘴裡塞著,含混問道:“那大嬸瞧著怎麽就這麽喜歡你?路上不管是指鹿為馬,還是指桑罵槐,大大小小警告過我很多次了,真是吃飽了撐的,我看著就像是壞人嗎?還是說那大嬸別有用心?”
“大嬸是個好人。”林婉兮再拆開一包薯片,往嘴裡塞的速度不慢,來到現代將近一月的時間,她適應新社會的速度快到超乎想象,現在除了不會上網、不會開車、算帳偶爾迷糊之外好像和現代人也沒什麽不同。
“你的意思就是我是壞人嘍?”江青城鬱悶不已,隻聽林婉兮吃吃一笑也不解釋,又讓他暗自催了一口誰說古人便是笨笨的?撇開話題,江青城鬱悶問道:“對了,傍晚時候在候車室,大嬸都跟你聊了些什麽。”
“什麽?”林婉兮不在意問道,一門心思全在大巴前頭那幫人交相呼應群言粥粥的姿態上,哪聽的進半句江青城的話。
“可千萬不能聽她瞎說,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就知道聊些家長裡短,她又懂得什麽?”也不知賣票大嬸具體跟林婉兮說了什麽,這也是林婉兮少有的不肯開口直說的事,忽然間江青城心生恐懼,最後乾脆丟開那張作為掩飾的嘴臉,認真看著林婉兮,莊重深情說道:“我對你的好,可不能讓她三言兩語說沒了。”
江青城猜想的不錯,作為常年走在路上見慣了人情世故的大嬸,瞧著江青城將林婉兮藏著掖著的奇異眼神,倍感怪異,現在,別看她在車頭說的開懷,眼睛還是忍不住朝這邊瞧來。
林婉兮也不說話,滿嘴打著哈哈,看的江青城終於憋不住,一出口就是滿是感慨:“林婉兮,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顧萬裡跟你一路同行,離開熟悉的繁華都市,離開熟悉的小屋的真正原因嗎?”
江青城已經坐直了身軀,滿是一本正經說道,在昏暗的燈光之下,臉龐掛滿真誠。
“不知道。”林婉兮搖搖頭道,看似不甚關心,偷聽的耳朵卻豎了起來,這是她特有的神態。
“因為我覺得你就像天上的月亮,就不該被籠罩在烏雲裡,哪怕是再大再亮的雲都不行。”
“流氓~~”
江青城笑著,非但沒有羞恥之心,反而有半分自得之感,畢竟這話是從美人口中冒出來的,隨之而來的便是一怔,雖然夜深了讓他聽得迷迷糊糊的,但很明顯剛才的聲音更加粗狂,語氣也更加惡劣,這一點跟林婉兮的柔軟語調截然不同,猛然一睜眼,就看到賣票大嬸在前座紅的發亮的眼神正狠狠地盯著他。
很明顯,剛才那句流氓是出自大嬸之口。
“如果一個人尖嘴猴腮,就說明他是小人相,再配上一副桂葉眉,十有八九不是什麽好人,要是還能聽他說些不著邊際的土味情話,那就更是薄情小人了,姑娘,你可得當心了。”末了,賣票大嬸見了江青城吃癟模樣,心滿意足地繼續道:“小兄弟,說實話,你這土味情話可真夠土的,擱我們那會,準成不了。”
林婉兮忍住笑意,假裝不知,卻月眉卻升起來了。
江青城如同吃了蒼蠅般難受,偏偏鬥不過賣票大嬸,隻得賭氣般閉目養神。
月亮就不該被困在雲裡,再大的雲都不行?
到底是所謂的土味情話, 還是肺腑之言?
……
……
一夜無話,次日清早上路,耳畔是越來越濃重的江南聲色,暮春的細雨在山間田坎肆意揮灑,呼吸著空氣裡的清新,血管裡湧動而出莫名的喜悅,牧童趕羊聲、采水聲、單槳劃過溪流的顫動聲、春風吹過酒旗幌子的梭梭聲,像極了小娘子刺繡下的針腳……
到了地方下車,賣票大嬸卻突然叫住江青城,突然壓低嗓音,神秘兮兮道:“小兄弟,我看你是個好人,跟你說了一路,你也不惱不火的,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個勁往大城市裡鑽,一個勁往錢眼裡鑽,我看你就不錯,好好保持,可別辜負了我這大妹子。”
這哪跟哪啊,江青城哭笑不得,搖搖頭,笑道:“要這都算好,那好人可就太多了。”
賣票大嬸不以為然,“我倆常在路上跑,見得人多,準沒錯。”
江青城搖搖頭,他是真不明白。
隨即打蛇上棍問道:“多謝大嬸你好意,不說這個了,大地方是到了,可還是沒個落腳的地方,你有好地方沒有,最好是古香古色的,安靜的。”
覺得自己的描述不夠具體,江青城想了想,心底裡的地方卻不是一句兩句能清的,忽然瞅了一眼邊上大巴,有了主意,“不用多好,不用多大,純粹圖個落腳的地方,簡單卻又重要,就像你們和這大巴車。”
大嬸眼睛頓時一亮,好似是意會了,不多時候掏出一張紙寫了個地址和電話,遞給江青城,笑著道:“你還別說,還真有這麽個地方,回頭一想挺適合你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