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校尉摸不準領導的脈,以為人家真的怒了,心裡著急,顧不得看前面戰況,也顧不得講究什麽章法,放開馬速一頭就扎了進去。
烏槐人本就是強弩之末,這一折騰立刻便被段成兩股。
前面的二三百人高呼著“為了夷離堇”去衝征召營,後隊人被捅了屁股。
後面的人被爆了菊,哪還顧得上奔跑節奏,不管不顧催馬前奔,這一來便亂了前面開路的兄弟。
是以形勢變成了衝在最前的不知情況,依舊啊啊向前,中間的人自相衝撞,速度不一,隊伍被拉成長長的一列,衝擊的團陣變成了縱列。
團陣與縱列的區別不在死傷人數上,區別是能衝開個多大個口子,團陣如楔子,插入敵陣能迅速擴大缺口,衝陣的人大概率會死,但是後來人就相對安全了;縱列如釘子,一排地扎進去,能死能活全看天,都憑運氣。
若是一群烏合之眾,多半會選擇後者,而要是保護什麽人,那一定是選前者的。
周羚的伍位置不好,烏槐人的第一波衝鋒直接衝死兩人,還有一人雖未當場死亡,可身子塌了半邊,看著只剩下往外出的氣,活不了了。
全須全尾的只剩下周伍長和一個叫做孫貝的,兩人已完全沒了主意,見嶽純離開,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嶽純沒有走太遠,隻向旁靠了一二十步,走動時從腰間取了一塊抹布,拭掉橫刀的紅色,還刃入鞘,看向前方,神情淡淡。
李蒴李霆衛冬落後幾步,三人中李蒴的情緒最好,臉上沒有什麽異樣,還關切問李霆道:“不要緊吧。”
李霆的面罩上滿是鮮血漿液,若非盔上有一塊小小的帽簷,這些髒東西定會濺到眼睛裡。
令人作嘔的濃烈腥味揮之不散,充斥於鼻腔,刺激著脆弱的神經,在這刺激之下,短暫的恍惚後,李霆的身子終於不再抖了,搖了搖頭。
李蒴拍拍他的肩膀,左右看看,單手提著大盾,又從地上撿起了一支長矛,尋了一處稍高地勢,在一塊石後蹲下身子向前張望。
嶽純撇了一眼他的動作,什麽都沒說。
衛冬的臉上也濺上了不少血滴,舉起袖子擦了擦嘴唇,低聲道:“霆子,咱們再向邊上走走吧。”
李霆擺了擺手,剛剛的陣仗時間極短,卻讓他汗毛倒豎,出了一身冷汗,寒風一吹,冷汗蒸後又恢復了幾絲勇氣,尋思了尋思去找了李蒴。
“三哥。”李霆有些扭捏,“你……你不怕啊。”
“不怕。”李蒴隨口應了一句,頓了頓轉過頭來,“你三哥從來就沒怕過,你呢,還怕麽?”
李霆十分心虛,強自點頭,“不怕了。”
“唔。”李蒴也沒說不信,把手裡的長矛給了李霆,自己拿過了盾牌,“不怕了最好,一會沒準還能幫我一幫。”
李霆聞言大感意外,訝然道:“這是什麽意思,幫你什麽?”
李蒴沒有接茬,繼續觀察前面,李霆沒得答案,也順著兄長視線看去,想著看出點什麽來。
簌簌一陣箭雨,烏槐人頓有數人落馬,他們的箭早在連天的逃命中消耗殆盡,雖也能反射,但構不成威脅,只能靠著肉身做盾,不顧傷亡,悶頭向前。
征召營這邊有弓配的都是楊浦這等小頭目,人數不多,箭支稀疏,烏槐人僅以十幾具屍體為代價,就近了征召營的身。
嶽純走的快,旁人沒有這麽靈性,慢了一拍就與烏槐人咬在了一起,
雙方就在幾十步外交手。 “老四。”李蒴看著一個地方,突然開口,“準備一下,跟我衝上去。”
李霆一怔,“衝……上去?”
“可不是麽。”李蒴似是盯上了什麽人,視線緊隨著他移動,“你不是見天的想著建功麽,現在功勞就在眼前了。”
李霆有些難以置信,喉嚨微動,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這還是他平時最安分穩重的三哥麽,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李蒴已經弓起了身子,“這身皮甲,耗費了咱們家過半的積蓄,現在孩子都還小,若是這戰不把成本收回來,怕是明年就吃不上飯了。”
李霆沒搞懂這話裡的邏輯,若真想著孩子太小,要做的不該是好好保命活著回去嗎?
李蒴沒給他多想的時間,說話間把長矛向李霆身上一摔,奔了出去,這番動作自然會引起嶽純的注意,然他只是皺眉看著,沒有動的意思。
倒是衛冬見到李蒴動作,吃驚之下緊握了握手中的矛,像是要動步子。
“三哥!”
李霆在後面叫了一聲,李蒴恍若不覺,眼睛裡只有目標,越跑越快,手中盾牌抬高,尋得時機猛然一躍,飛身撞向個頭戴氈帽的連腮胡子。
那人完全沒有想到旁邊出來這麽個人,加上連續奔逃心神不寧,氣衰勁竭,被盾牌一推直接下了馬。
接著便是完全超出了李霆想象的畫面,李蒴趁著飛身出去的時候,扔掉盾牌,一手扣上了那烏槐人的膀子,狠狠一掰,同時拉其手腕,兩個人同時墜地糾纏在一起,打了個滾的功夫,李蒴已經用那人自己的胳膊鎖住他的脖子。
烏槐人頓時發出一聲驚天大吼,李蒴面色扭曲,卻咬緊牙關,死死把人扣在胸口,任其如何掙扎也不放手。
“老四!”李蒴暴喝,“想什麽呢。”
李霆如夢初醒,端起了長矛,烏槐人不斷掙扎,讓他無法瞄準,加上又害怕扎到後面的三哥,手足無措。
李蒴猜到了李霆的猶豫,出聲指點,“肚子,點他肚子。”
這一瞬的功夫,已有三個人呼號著聽不懂的語言過來救人,李蒴急吼:“快點。”
李霆心一橫,閉著眼一矛捅向那烏槐人的肚子,並不斷往裡用力扎。
“拔出來再一下!”李蒴感覺自己的腿好像也被誤傷了,趕忙再次指點。
一矛過後,李霆算是放開了,依然害怕但不再猶豫,找好姿勢連續抽插,很快烏槐人就不動了。
李霆正琢磨著要不要再多捅兩下,突然李蒴猛地向後仰去,正是這一躲,衝著他腦袋去的戰刀堪堪擦過了頭皮,盔頂連著發髻飛出。
李霆嚇得魂飛魄散,急切下手上長矛朝著那持刀的烏槐人扎去,持刀人本事了得,回手一撥就撥開了長矛,揮刀殺來。
李霆不會功夫,慌忙之下舉矛格擋。
一擊被擋,持刀者並沒有收手,刀鋒順著矛杆滑下,要逼李霆撒手。
李霆沒有經驗,本來撒開一隻手就能化解的招式他把兩隻手都撒開了,長矛跌下。
持刀者獰笑著,反手一刀削來,斬向李霆腰間, 眼看就要臨他的身,中間突然出現一面木質大盾。
盾擋住了刀鋒,沒能擋住大力,李霆和持盾趕來的衛冬一起被拍在了地上。
衛冬雖跌倒,手卻依舊握著盾內的把手,護著二人,李霆摸起地上的長矛,順著盾側為方便出矛而開的缺口,一矛刺出。
往日裡訓練都是李霆持盾,衛冬刺矛,二人私下時候也換著試試,此時也算熟練。
持刀者沒想到盾後突然出現一支長矛,一時不慎被扎穿大腿,李霆再補一矛,刺翻了這人。
二人氣喘連連,驚魂未定,轉頭看向李蒴,他已經坐了起來,正忙著把因為頂沒了而滑到了眼睛上的皮盔脫下來。
啊~~!
一旁傳來兩聲慘叫,李霆循聲看去,見嶽純提刀劈翻了一人,另一人則是被一支不知從哪飛來的箭射中了脖子。
李霆正要招呼嶽純,未及開口時,一隊騎兵飛至,眨眼就將這一帶圍上,當先的兩名將軍一人是在場幾人都認得的征召營統領張檢徽,另一人看著裝與張檢徽同一級別,白眼灼灼,煞氣逼人。
張公素眼睛在地上的屍體上掃過,臉色並不好看,悶悶地道:“那人便是烏槐部夷離堇了。”
“唔,沒錯,唉!”張檢徽也認出來了,不禁發出一聲低歎。
嶽純無比心驚,偷瞄兩眼李蒴,這個人是怎麽在一眾人中找到大佬的……
思量間又是一隊騎士本來,一位金甲白須的老帥與一個靛藍色道袍的道士攜手而至。
張檢徽與張公素趕忙行禮,“大帥,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