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浦剛接到參軍的鼓舞傳令,正要威脅恐嚇手下時,忽聽都尉的聲音遠遠傳來,哪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麽,立刻跟著大喊:“結陣,快,按照平日裡訓練的,結陣。”
各校尉、旅帥跟著大吼,眨眼間五千人的長隊便全部收到了指令。
隊長、什長、伍長經過短暫的愣神,紛紛動了起來。
在聽到“結陣”二字時,李霆感覺自己的心臟愣了那麽一瞬,接著以極為劇烈的頻率狂跳,心跳加速,血液流動卻好似停止了,渾身發冷手腳算軟,無論怎麽催動也動彈不得。
短短的時間裡,任俠好武、雄心壯志的李霆心裡只剩下了一個念頭,現在跑路能不能跑的掉啊。
“老四,快過來。”
李蒴聲音急切,李霆回了神,咽了咽唾沫,微微有些氣喘,卻依然沒動,像忘了怎麽挪動一樣。
衛冬察覺李霆狀態有異,拉了他一把,李霆借這一拉的力道才做出動作,渾渾噩噩地到了平日裡訓練的位置,舉起了二尺大小的盾牌。
齊威和嶽純都看出了李霆的異樣,嶽純心態平和,沒有什麽心思,齊威則有些輕視,原以為不中用的是姓衛的小子,想不到是這個叫雷霆的……
結陣以旅為單位,呈波浪形半跪舉盾,衛冬擠在李霆身邊,悄聲關切:“你不要緊吧。”
李霆已然恢復了一些,手腳雖依舊滿是冷汗,但已不是那麽心慌了,點了點頭,呢喃低聲應話:“沒事,沒事了……”
結陣的地方是一片荒原,在征召營面對方向左側是一個隆起的土坡,土坡雖然不陡也不大,但想翻過或是繞過也不容易。
右側是黃水,不算河邊的爛泥沙地,一坡一水中間形成了徑近三百丈的空地,五千征召兵將這片很快塞滿。
滿是滿了,但亂哄哄的,齊威左右看看,連連皺眉,圓陣結的一點都不扎實,周圍的人不是如周羚般畏畏縮縮,就是如李霆般色厲內荏,靠不住啊。
折騰間,大地的震動越來越明顯,事臨到頭了,眾人壓於心底的情緒被無限放大,齊威是激動,嶽純則是淡定,李霆些許恐懼,衛冬有些迷茫,李蒴身子抖的很厲害,或許是緊張吧……
一個伍裡五個人,五種心思,征召營五千個人不見得五千種心思,但都各有想法是真的。
蹄聲如雷,李霆霍然抬頭,他的位置在陣列的第三排,有些遠,看不真切遠處的情況,只能見到黑壓壓的一線。
李霆眯縫著眼,伸出脖子想要看的清楚些,忽聽一聲的沉悶的撞擊,一支拖著長羽的獸牙箭擊在不遠處的方盾上。
李霆一個激靈,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接著身後就傳來了一聲慘叫,一個倒霉蛋被射中了眼窩,當場斃命。
這是這波稀疏箭雨的唯一一個陣亡者,就是李霆這個旅的,旅帥楊浦扯著嗓子大喊:“休要驚慌,不要亂,賊兒子們沒箭了,扎住陣腳……”
李霆不知道楊浦怎麽確定敵人沒箭了的,他雙手緊抓著方盾的把手,將其舉過頭頂,不知所措時聽到李蒴在他耳邊安慰的低語:“老四,穩住!他們比你更害怕!!”
李蒴的判斷有些偏差,人均地中海扎小辮的烏槐部契丹人見到了卡著去路的盾陣,心裡並沒有多少恐懼的情緒,只是麻木。
正面戰場潰敗後,烏槐人四散奔逃,至此已逃了一個晝夜,早已人困馬乏,身體上的疲憊還能靠強大的意志力和對生的渴望忽視,可精神上受到的摧殘就不是簡簡單單能恢復的。
在這一晝夜裡,每當烏槐人感覺要逃出生天了,想要休息片刻時,就會有出現一支部隊攔在路上。
出現的部隊並不強力,數千人只能留下他們二三百人,但架不住波數多,一支支烏合之眾在黃水河畔打出了一場十面埋伏,如剝蔥般層層削減他們,脫離戰場時的兩千余敗軍,到了李霆這已只剩下數百。
希望與失望不斷交替,最後就成了絕望。
巫神在上,您睜眼看看,救救您的奴仆吧~~!
烏槐人滿面哀傷,最多還有兩個時辰的路,他們就能奔到渤海國的土地上,那裡的人如羔羊般軟弱,在那裡,大夷離堇定能重整旗鼓,殺回母河,驅逐軟弱的遙輦氏,然而……
哀傷過後便是堅定,自知必死使逃跑的烏槐人重新成為了烏槐勇士。
跑在最前的烏槐部人再提馬速,這是部族裡的老人傳下來的催動馬兒潛力的秘法,時間短暫,但用在此處足夠了。
箭壺裡已沒有了箭,最前的烏槐勇士靠腿控馬,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狼牙棒,“為了夷離堇。”
巨大的木頭錘上釘著打磨鋒利的鐵片和獠牙,借著馬兒形成的極大的衝力,隻一揮便削掉了兩人的半個腦袋,鋒銳的尖刺幾乎是貼著李霆面門掃過。
馬兒衝勢被阻,發出哀鳴,前蹄高高揚起,嶽純像是早有準備,看準機會矮身揮刀,一刀斷了馬兒的後腿,馬上騎士來不及脫鞍,與馬兒一起側倒,隔壁旅的旅帥趁勢一矛,將此人帶走。
烏槐人凶厲無儔,第一批衝陣的人只有三五十個,卻殺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反觀征召營這邊,三五十烏槐人換掉了雙倍的對手,百十股血液奔湧橫流,突然迸發的腥氣中和了征召兵僅剩的勇氣,前幾排人完全散了,李霆四周都是大呼小叫,眼看著就不中用了。
三五十人突入後,烏槐部人的衝勢緩了緩,控制馬速和節奏,組織起二三百人的隊伍,再度殺來。
這二三百人依舊是拉出來賣的,一天一夜數次交手,烏槐人對征召營已有了解,這些人都是新兵,從未見過血,短暫的衝擊停頓會讓他們自陷混亂,之後再一鼓作氣,輕易便能衝開敵陣。
“跟我退。”協助擊殺一名敵人後,嶽純微微皺眉,低聲招呼、
他看得明白,以征召營的水平,扛這二三百人要付出巨大代價,他不是都尉,管不了全營,只能顧及到身邊的人,所以便想將眼前的人讓出去,至於後面的人怎麽應對,他就不管了。
齊威卻不這麽想,當即喝道:“往哪走。”
“兩旁,契丹人是哀兵,正在自殺式突襲為後來人開路,我們遇敵匆忙,陣法結的本就不扎實,又沒有盧龍正軍策應,決計擋不住接下了的衝擊,不如把路讓開,絞殺之……。”
嶽純邊說邊向一旁靠去,李蒴三人毫不猶豫就要跟他一起走。
齊威眼睛一瞪,大吼:“我是伍長……”
嶽純撇他一眼,“齊伍長想幹什麽自去,楊旅帥就在那邊,憑你的本事,定能掙到足夠的功績。”
齊威深深看了四人,轉身朝奔楊浦的方向而去。
嶽純能看出眼下的情況,宋都尉自然也看得出,然他還沒多做指揮,烏槐人後隊突然亂了起來,組織起來的二三百人,被自己人捅了屁股。
陳校尉到了預定地點埋伏,左等右等沒把征召營等來,去把烏槐人先等到了。
陳校尉人少,略略思忖便將人放了過去,他一直關注征召營的進度,知道他們就在不遠處,便想著先由他們阻上一阻,自己伺機配合。
不曾想剛把烏槐人放過去,就發現了他們身後還吊著一批人。
“大帥……”陳校尉見到突然出現的張雲伸, 整個人都蒙了,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老節帥金盔白須,精神矍鑠,看看陳校尉身後,疑惑地看向張檢徽。
張檢徽臉色鐵青,“這的伏兵呢?”
陳校尉不敢推卸責任,語速飛快地報了征召營失期的原因。
“廢物!!”張雲伸另一側,一位滿身煙塵的大將須發皆張,極為惱火。
此人是此戰的主將官,名為張公素,性格暴躁,因眸子中多眼白,軍中士卒私下稱他為“白眼將軍”。
正面戰場勝利後,烏槐人四散奔逃,其中規模最大的兩夥人分向東西兩側逃竄,夷離堇大概率就在這兩夥人中。
張公素第一時間追殺的是朝西的那夥,追上後沒拿到人,又立刻轉東,由於耽誤了太多時間,直追了一天一夜才追到這夥人尾巴,此時聽征召兵因為視力問題沒能阻敵,心頭頓時火起,怒火濤濤。
“張將軍休要發怒,這位校尉剛說,征召營就在幾裡之外,想來現在已經與烏槐殘部交上手了,我們也不要在這耽擱,抓緊趕上才是正理。”
陳校尉是張公素的人,征召營是張檢徽的兵,如今出差錯的是征召營,是以張公素見有人調解,便順勢悶聲應了下來:“陳先生說的是。”接著對伏在地上的陳校尉大吼:“還不滾起來帶路。”
張檢徽抿著嘴唇,策馬而出,張公素對張雲伸一行禮,也隨之而上。
張雲伸面帶微笑,對勸解之人客氣道:“陳先生,烏槐夷離堇極有可能就在前面,咱們也趕緊去吧。”
陳先生微微拱手,“大帥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