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了貴賓區域，不代表就成為貴賓了，田畋張檢徽被請去了王帳吃國宴，其余人就沒那麽高的待遇，雖說夥食也是不錯，大塊的手抓羊肉和烙餅子，外加一壺酸不拉幾的飲品，但李道衝總覺得差了些。

　　“來草原了，怎麽不得吃一隻羊啊。”吃過午飯，李道衝躺在門口的草地上，很滿意，又十分意猶未盡。

　　“盈公子，這不就是羊肉麽。”

　　“我想吃一整隻，烤整羊~”

　　“公子，契丹族的全羊宴要給……”

　　“我知道我身份不夠。”李道衝發現很多時候思脫很討厭，總說大實話。

　　思脫忙道:“盈公子，我不是這個意思，您要是想吃烤羊，回去之後我給你烤。”

　　李道衝大訝，“你會烤羊?”

　　“會，等回幽州……”

　　李道衝連連搖頭，“既然會烤，為什麽要等回去，羊烤於草原為牛逼的烤羊，烤於幽州就是普通的烤羊了……”

　　“甚是有理！”話到一半，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循聲看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官員，在鴻臚寺典客署任一名典客，名為顧松，“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想來這羊也是一樣的，哈哈，李校尉舉一反三，甚好，甚好~”

　　為了便宜行事，出發前，張檢徽給李道衝加了個校尉的頭銜，當然這個頭銜毫無意義，能指揮的人只有思脫一個。

　　“那必然要來一隻啊。”李道衝跟顧松也算臉熟，笑道:“顧典客，王副使跟著田特使去赴宴了嗎?”

　　“去了去了，契丹人宴請的品級，卡在朱寺丞上。”

　　“那好，思脫，你想辦法搞隻羊來，啊不，兩隻！！顧典客，我跟朱寺丞等前輩都不很熟，煩請您代為引薦，他們開大宴，咱們也不能虧待自己啊。”

　　黃昏時分，忙活了一個下午的思脫把羊架上了架子。

　　朱寺丞名為朱沛，是長安使團的第四號人物，契丹可汗請客吃飯，一共請了七個，張檢徽帶去了三個人，田畋就只能帶兩個人，朱沛就被留了下來。

　　“多謝李校尉盛情款待。”朱沛帶著十余個長安使團的官員前來赴宴，來了之後四處看看，“怎麽不見盧龍軍的各位將官啊。”

　　李道衝苦笑連連，“不瞞朱寺丞，少帥這次帶來的人，都是常來這邊的，誰都有幾個熟人，下午我去找他們時，他們都已被請走了，今天這羊，就咱們吃。”

　　“也好。”朱沛一方聽到軍漢都不在，大大松了口氣，“有勞李校尉了。”

　　“這有什麽勞的，朱寺丞也不必喚我校尉了，這官兒我聽著都臉紅，喚我表字道衝就好。”

　　“好好，呵呵，道衝這麽年少就有表字，不知師出何人啊。”

　　朱沛只是隨便問問，沒想到李道衝還真給出了出人意料的答案，“家師呂洞賓，不過我一直在師叔陳樸身邊受教。”

　　“啊呀，李校尉是呂真人的高徒?”說話的人是曾未，一個太仆寺的獸醫，李道衝真的搞不懂為什麽出使要帶一個獸醫，最讓人為難的是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這個官兒，曾獸?

　　後來李道衝知道人家的官名叫做獸醫博士，這就好說話了，“是的，曾博士，九年前，師父應邀來幽州，我們就這麽見面了，嘿嘿，起初師父想收我，祖母心疼我去做道士，不讓拜師，最後還是由子升先生和明徵先生引薦，事情才成的。”一句話交代清楚了人際關系，立刻就把自己從大頭兵的群體中摘了出來，

令所有人另眼相看。　　“哎呀，對啊，道衝是涿州人，跟盧大夫是同鄉。”

　　朱沛一拍大腿，關系理順清楚，大家瞬間親近，也都放得開了。

　　“子升先生已經是大夫了，什麽大夫啊，一別八年，我可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道衝苦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對千裡之外的事情當然知之甚少，盧大夫從幽州勞軍回來之後，遷長安縣令，兩年後又遷鄭州刺史，去年剛剛回朝任諫議大夫。”

　　“啊~~”李道衝滿是欣然佩服之色，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諫議大夫是個什麽層次的官。

　　“哈哈，盧大夫正值壯年，已然身居儲相高位……”曾獸醫五十多歲，比盧攜大了十多歲，仕途也不會有變化，對這等年輕有為的高官非常羨慕。

　　很快，思脫片出了一層肉，分到眾人面前，全羊宴正式開始，契丹人極為好酒，據傳有數次喝死鄰國外交官的記錄，當然喝死的都是渤海新羅等小國的官，捏著脖子往裡灌哪有不死人的。

　　好酒就有好酒，李道衝等人雖然不配參加大宴，但畢竟是尊貴的使者身份，人家不給烤羊是一碼事，酒還是管夠的，氣氛到位，大家很快就喝高了。

　　李道衝這才發現朱沛是個話嘮，“嘿，我說啊，這契丹人，就不該為了那點面子，回來，嗝~”說話聲音巨大。

　　“上官慎言啊，咱們可在人家的地盤上呢。”這個人的說話聲音更大。

　　“哎呀，沒事沒事，這些契丹人沒有聽得懂咱們說話的。”朱沛連連擺手，“你以為契丹人為什麽去長安，還不是想打渤海國，怕咱們介入。”

　　李道衝比較清醒，聞言順著話往下道，“這刺客一定是渤海人吧。”

　　“還真不是。”朱沛面帶爆料的爽感，嘿嘿笑了兩聲，“道衝啊，這事知道的人還真不多，我妻弟親家的大表舅是大理寺詔獄的獄卒，他跟我說，刺客是新羅人。”

　　新羅是朝鮮半島唯一的國家，西部邊疆一大半與渤海國接壤，一小半與大周接壤。

　　百多年前，契丹曾舉族與大周有過一次交戰，那次交戰，周為了爭取渤海國牽製契丹，做出了讓步，同意將安東都護府牽往平州，將鴨淥水與遼水之間的原高句麗故土作為渤海、新羅、契丹與大周的緩衝，雖說這塊地盤名義上還是大周的領地，但周對新羅等國的控制確實降低了。

　　後來，撤到平州的安東軍並入了盧龍軍，軍事再度重點南移，大周對這塊地盤的控制力進一步減弱，實力強大的契丹便屢屢過界，騷擾新羅。

　　新羅人心懷憤恨，怕契丹擊敗渤海國後強力過強，無人抑製，便想破壞其與大周的聯盟，遣人刺殺契丹使節，嫁禍於周，破壞二國關系。

　　只是計劃成功了一半，人殺了，嫁禍失敗。

　　朱沛唾沫橫飛地講述，“那刺客啊，是國子監的新羅學生，被捕後還不承認，說自己沒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沒受人指使，那是出於義憤了。”曾獸醫嘻聲笑道:“要真是如此，那還是個義士啊，搭上了自己全國為渤海人出頭。”

　　旁人跟著一起笑，李道衝略一尋思:“這事渤海人和新羅人都知道嗎?他們怎麽說。”

　　朱沛不屑道:“這事非常秘密，他們不可能知道，也就沒什麽說的。”

　　李道衝一怔，萬分不解，“契丹人遣使去長安這麽大的事情，二國難道不知情，我聽說二國都有專使常駐長安，那抓到刺客後，官家沒對他們問責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朱沛覺得這是旁枝末節，無關緊要，接著最初的話頭繼續道:“你說契丹人死了個使者，死了就死了唄，再派出來一個不久得了，非要咱們千裡迢迢來這兒，來這邊對他們什麽好處?看看現在，渤海人也來了，新羅人也來了，回鶻、室韋、黑水靺鞨、突厥殘部都有人在，這還能商量什麽事啊。”

　　朱沛繼續瘋言瘋語，李道衝想的卻更多，龐勳造反歷時兩年，波及三十余州，朝廷為平亂用兵四十余萬，耗費錢糧無數，國本也有動搖。

　　契丹這個時候遣使商議渤海國歸屬，就是看準了大周虛弱，無暇顧及東北諸國，將秋狩的搞得這麽宏大，更像是試探大周的反應，而朝廷似乎沒把這兒當回事，派出來的人無論是田畋還是朱沛，都不像是什麽高水平的人。

　　可以預見的是，無論這次會談的結果是什麽，契丹都會向渤海國動手，而大周，大概率會視而不見，其實也是無力阻擋。

　　想到渤海國，李道衝心底裡就有些不舒服。

　　契丹人和周人在沒有一名渤海人在場的情形下，商議其國歸屬，其國沒有動靜不說，反而是一個新羅人刺殺了契丹使。

　　刺客自稱沒受人指點殺人只是出於義憤的說法，李道衝是相信的，理由是他聽過一個叫安重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