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第一場雪下來之後,李道衝身邊的環境變得無比詭異。
城裡,張雲伸的身子似是好的不得了,每天吃飽了睡覺,睡足了就再起來吃點,只是睡得時間有點長,一天至少睡八個時辰,任誰都能看出來情況不對,用陳樸的話說,不一定哪天就醒不過來了。
表面祥然,暗裡詭譎,外松內緊的態勢和不住加防的巡邏衛兵無不說明將有大事發生。
張檢徽來找過陳樸一兩次,都欲言又止,他不說話,陳樸也就不說,到最後也是坐坐就散了。
李道衝在一旁看得著急,張檢徽越是這樣,陳樸就越失望,離開的心就越堅定,打包的動作也就越快。
田畋在幽州住了七八天才離去,走之前韋泉想跟李道衝見一面,李道衝消息接收晚了,二人也就失之交臂。
田畋前腳離開,後腳李茂勳也跑了,說什麽要去照顧嚴寒下的同族,去媯州了,李全忠也以巡查大營的名義離開了幽州。
他們走的時候,把李光威兄弟和李奚也帶走了,無敵大總管和不敗大都督不在,萬勝大將軍非常寂寞,也不回營裡,沒了大佬們,鹹通七屆仿佛一下空了一半,大家每日日出而練,日落而還,一下子進入到了養老節奏。
李道衝在這種無波無瀾氛圍中過了兩個月,陳樸放他回家了。
“張檢徽進副大使已三個多月,從契丹回來也有兩個月了,這兩個月裡,盧龍鎮內所有將帥都來見過,獨獨張公素沒來。”陳樸話裡意味不明,“半個月前,大帥清醒的時候,問過我一次,我含糊過去了,不過大帥什麽人啊,肯定有數了,昨天我再見他時,他似乎另有主意了。”
征討烏槐部後,張公素論功受賞升任平州(河北秦皇島)刺史,平州北平郡,安東都護府南遷的第一站,雖然後來都督府繼續南遷到了幽州,但平州的建制都在,平州一部也一向是盧龍軍除幽州外最大的一部。
盧龍鎮是北疆藩鎮,長城外滿是胡人,無論面上多和平,暗地裡也不會少仗打,張公素能升到這個位置,全靠戰功,戰必爭先,一生嗜殺,戾氣很重,加上患有嚴重的眼部疾病,長相極為駭人。
張公素比張檢徽大幾歲,張檢徽初入軍隊擔任小軍官時,張公素就是他的領導,這一領導就領導了很多年。
老領導的積威加上猙獰的嘴臉,張檢徽面對張公素時真心打怵,所以人家不來,他也就不問。
陳樸真是恨其不爭,“想坐上帥位,就一定要處理好張公素,確實此人人如瘋狗,不好對付,誰都不願意面對,就連李茂勳都避了出去,可李茂勳能避開,他能避開嗎?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趁著大帥還活著,把這個人賺進城裡乾掉,誠然這樣做有風險,還會折損一部分實力,不過帥位的過渡哪次是平穩的,盧龍大帥,封疆大吏,就是王!……張檢徽今年四十出頭,就算壽命比他爹少兩紀,也能做二十年的北域之王,這是什麽多大的誘惑……”
陳樸真有些傷心,他為張雲伸效力這麽多年,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無論嘴上說什麽,心裡都是盼著張檢徽能硬氣一次,若說以前沒有名分也就算了,可現在朝廷都下明旨封他為他盧龍新帥,卻仍然舉棋不定,這要是等張雲伸一蹬腿,他還不立刻就嚇癱瘓了。
陳樸瘋狂罵了半天,待他氣順了順,李道衝終於插上了話,“師叔,為什麽河北諸鎮中,就盧龍藩鎮帥位沿繼這麽多事,看看隔壁魏博和成德,
多穩定啊。” “歷史問題,拿你提到的魏博和成德說,打個比方,如果把河北鎮比作一個大家族,那當年的分裂就可以說成是分家,魏博和成德便是分出去的兩房,盧龍就是執掌老宅的這一房。雖說老宅好,老宅大,但管事丫鬟老媽子關系錯綜複雜,是非也多,不如那分出去的兩房,乾乾淨淨,舒心自在。”
“如成德,只有三姓節帥,成德軍改名為王家軍也不為過,再如魏博,先是田氏三代掌權,接著又是何氏三代掌權,這其中雖也有混亂,像魏博鎮去年韓君雄殺何全皞奪權,但大多時候都是在自己家人間相殺爭位,不似盧龍,有多少節帥就有多少姓,幾不存在子承父業,當年張中武何其風光,活著的時候就被封了蘭陵郡王,死後兒子不一樣被趕了出去……”
李道衝點頭受教,“師叔,您覺得少帥的命運, 是被驅逐還是……”
陳樸一眼就看出了李道衝的心思,“無論怎麽樣,都牽連不到你們家,當年讓功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你不必擔心。”
“不是不是。”李道衝趕忙掩飾,“我是擔心張承唯,這些天他日日跟我混在一起,我看他那無知的樣子,感覺非常愧疚,都沒法面對他。”
陳樸略頓了頓,“你先回家,有些事我還要與大帥商議後,才能得出結論。”
李道衝忙道:“聽說大帥現在每日就清醒一兩個時辰,還是分成二三十次醒的,這怎麽談事啊。”
“我是大夫!”陳樸翻翻白眼,“有手段讓他清醒,只是這手段一用,大帥不說立刻人就沒了,之後也該醒不過了。”
“那不著急……不著急……”李道衝連連擺手。
“我心裡有數,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回去吧,新年前後,我定會給你個答案。”
李道衝松了口氣,帶著思脫和一大包藥材就準備回家過年,築基還是要做的,思脫在陳樸那裡培訓了一個月,給他做推拿完全沒問題。
走之前,張承唯前來送行。
“行了,反正今年營裡也沒意思,你早點回去也好。”小胖子拍了拍李道衝的肩膀,“過兩天等家裡事少了,我帶新譽和東西南北他們去找你,去年搞的那個燒烤不錯,今年咱們再來一次。”
“燒烤都是夏天搞的,冬天太冷。”李道衝笑笑,“來了咱們吃鍋子。”
“好。”張承唯笑得沒心沒肺。
李道衝越發難受,拱了拱手,踏雪歸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