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陳留郡，中原大地最繁華富庶的明珠，千百年來名臣武將輩出，戰國時期，魏國以此為都，李悝相魏開啟一百四年霸業，東漢末曹操也自此起兵，在另一個時空裡，此地在不遠的未來更將成為王朝更迭重要見證。
　　此處便是張檢徽的第一站，而之所以改洛陽選開封為第一站，是因為陳樸將會在這裡離開。
　　加之程氏又有一個表兄在這裡任職，張檢徽便決定去汴州住上幾日，一來走走親戚，二來送送陳樸。
　　張檢徽選擇的出行方式，是水路，走大運河。
　　上路前，李道衝已經了解過了，彼時大運河還不是京杭大運河，而是以洛陽為中心的數條人工渠形成的水域網。
　　幽州起始這一段名為永濟渠，該渠全長兩千多裡，建造的第一目的是為了征討高麗而開的糧道，所以工期很趕，男丁不足婦女也被迫服役，從開工到建成僅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
　　因為是糧道，永濟渠的運輸能力很強，可航行龐大的龍舟，前隋發兵高麗時，楊廣除親自乘龍舟通過永濟渠外，還曾“發淮以南民夫及船運黎陽及洛口諸倉米至涿郡，舳艫相次千余裡，載兵甲及攻取之具，往還在道常數十萬人”，船隻相延近千裡，往返運輸數十萬人次，其規模是相當可觀的。
　　然而，永濟渠的全線貫通隻限於渠成之初不到十年的時間，由於沁水多沙易淤積，而清水又流量有限，因此永濟渠南段的漕運價值並不高。後來周朝便放棄了永濟渠的南段，改借丹水、清水、淇水濟漕，永濟渠的南段終點也由此被定位在衛州(今衛輝市)一帶。
　　時間已至四月，渠水完全化開，來往商人等了一個冬天，此時正是最忙的時候，每天都有成百上千艘船往來輸貨，場面壯觀。
　　路上的時候，李道衝本想好好領略一番兩岸風光，奈何逃亡的船上氣氛很僵，死氣沉沉，不方便閑逛。
　　不能逛就只能悶在艙裡，李道衝便做了副紙牌與思脫和李霆鬥了半個月的地主，感覺身上都腐朽了，是以船在衛州一靠岸，就忙不迭的下船，跟著大隊前往這片古來的繁華之地。
　　陳樸像是心都飛了，只在汴州住了一夜，就忙不迭要告辭離開，張檢徽數次相留無果，就帶著兒子親自送到了城門口。
　　一番難言離別之後，陳樸帶著數個道童南下，李道衝跟了上去，想要再送一程。
　　“怎麽，又舍不得了，昨日見你發瘋一樣要來汴州，好像巴不得讓我趕緊滾蛋一樣。”城外五裡的地方，陳樸和李道衝根本沒把與分別當回事，笑意盈盈地開著玩笑。
　　倒是李霆眼眶深紅，強忍著淚水，“師叔，一路保重。”
　　“哈哈，好，保重保重。”陳樸灑脫自然，最後拿出一個包裹遞給李道衝:“回去好生研習吧。”
　　李道衝迅速收入懷中，“虧得侄兒跟上來了，果然秘籍都是要在最後時候才傳承的，多謝師叔指點。”
　　陳樸呵呵笑道:“這是呂師兄走後，我又研習出的一些丹訣心得，早先也沒有整理好，全是這段時間在船上趕出來的，我這一路不一定能見到師兄，你若是遇到他了，請他看看，有什麽改動記下來，回頭讓人捎給我。”
　　“還有任務呢！保證完成。”李道衝莊而重之的拱手一揖到地，“這些年，給師叔添麻煩了。”
　　陳樸上前扶起，“我雖修道，卻是俗人，當年出山時也想過人如李泌，計量天下，於後世史料中佔得一簡篇幅，不曾想十幾年後，就狼狽逃竄了……”
　　“……先帝是大周中興明君，我出山時，張義潮攜涼州內附，張中武威加山奚，天下河清海晏，歌舞升平，非邊州無我施展才華的機會……我從不後悔輔佐張雲伸，只是運道差了一些，呵呵，也是自身不足，謀者五謀，現在想想，我第二步就失敗了……”
　　陳樸強自提起略微暗淡的表情，拍拍李霆的肩膀，“你們叔侄皆不是俗人，就像是……”
　　李霆立刻接話，“就像是荀文若與荀公達！”
　　陳樸笑笑，“好，就像荀彧叔侄，都是機敏明辨之人，將來定有所成，我能在史書上佔多大篇幅，就看你們了。”
　　“這就開始望子成龍了。”李道衝道:“不過我估計我的成就再大，您在史書上就能留一句，‘盈幼時師從道士呂岩，岩無正經，托其弟陳姓樸者代為教育，啟蒙築基……’”
　　陳樸哈哈大笑，“能得一個名字還有什麽不知足的，貧道字衝用，若是能把這句改為陳姓樸者衝用公就再好不過了。”
　　“到此為止吧。”陳樸擺了擺手，“再不走，今晚就走不到計劃之地了。”
　　“師叔保重，有機會我一定回去四川看您，沒開玩笑。”
　　“行吧。”陳樸颯然轉身，抬腿上路。
　　李道衝最後喊了一句，“師叔，我覺得你是第四步沒有做好。”
　　陳樸頭也不回，揚了揚手，就這樣順著大路消失在二人的視野裡。
　　“什麽第二步第四步的。”回去的路上，李霆問著最後那句話的意義。
　　李道衝一直等著他問呢，想都不想張口就來，“鬼谷子雲‘小人謀身，君子謀國，大丈夫謀天下’，這裡有謀身、謀國、謀天下的提法，後來人又在其中加了兩個，為謀身、某人、謀兵、謀國、謀天下，稱為謀者五謀。”
　　“所有人都說，五謀與《大學》中的境界一樣，是層層遞進的關系，我卻不這麽認為。”
　　“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這是君子的提升之路沒錯，可謀者，從來就不是君子啊。”
　　“我覺得謀者尋主，當從大說，既先言天下，口口聲聲為天下定計，說的直白些就是先把牛逼吹出來，告訴東家‘我這有個方案，能掙大好幾個億’，吸引人心思後，才是細化處理，如謀國，即使為盧龍軍定計，謀兵，為每一場戰鬥定計，謀人，為張少帥定計，最後才是謀身，即是功成之後為自己定計。”
　　“謀身能否成功，將決定謀者會成為范蠡還是文種，古往今來，謀前四者多，能謀身者卻少，我覺得咱們師叔能在知事不可為時而急流勇退，沒有為了自身成就選擇強頂張公素，已是非常了不起了。”
　　李霆深以為然，“師叔是高人啊，唉，也不知今生還能不能再見到了。”
　　李道衝回頭瞥他一眼，訝道:“想不到四叔還是這般傷離別的人。”
　　“以前沒經歷過。”李霆搖了搖頭，“我從家走的時候，老太太出來送我，我當時突然就升起了個想法，一定要珍惜每一次相見，不一定哪次就是最後一面。”
　　“別亂說。”李道衝也被勾起了思家之心，忙轉移話題，“咱們今天就別回那人家裡了，我昨天才聽明白，那姓王不是程夫人姨舅家的表兄，是程夫人他娘的姨舅表兄的孩兒，表上加表，這親戚也太遠了……連張承唯住在那非常不自在，更何況咱們呢，要我說啊，師叔已經走了，從現在開始無論在洛陽還是在哪裡，咱們住宿都搬出來單住，隻搭乘他們的船，如何。”
　　李霆連連應聲，“我也想與你說這個呢，咱們的身份挺尷尬的，昨天王家的公子跟我搭話，我都沒法應。”
　　達成共識。
　　說話間，已經回到了城門處，張檢徽已經走了，張承唯還在，和思脫等在那裡。
　　聽得李道衝想出去住，張承唯非常羨慕，“也好，真羨慕你們能跑的，唉，我這舅舅是清流文官，表兄一個個也都像老學究一樣，昨天你們也看到了，我跟他們一句話都沒有，偏偏他們還特別熱情，不住邀請你評詩賞畫。”
　　“其實我覺得他們是在嘲笑你粗俗。”
　　“真不是。”張承唯苦笑連連，“若真是笑話我，我早就打過去了，他們是真的呆板熱情……”
　　“行吧。”李道衝非常同情，“你熬著吧，親戚嘛……”
　　去王家跟張檢徽和主人打過招呼，婉拒盛情，李道衝就搬了出來，張承唯陪著他一起找客棧，大表舅還派來一個熟悉汴州的管事作為向導。
　　管事熟門熟路，幾人很快就被引到了一家門臉極大，裝修豪華的店面。
　　出來之前，李霆效仿遠行商人，將錢財都換成了金葉子貼身而至， 雖說錢財不少，不過著實不好連長安都沒到就開始鋪張浪費，然沒待他們提出來換地，門口小廝就已經開始殷勤介紹了。
　　“幾位貴客，本店有豪華小院，專為貴客這般多人出行……哦哦，住店的只有三人，只需要一間房啊，那我推薦環汀閣的甲一號房，此屋開窗即可欣賞汴水美景，現在正值春季，萬物複蘇，綠柳新芽，清晨水霧彌漫，河堤靜謐，若隱若現，黃昏畫舫遊船，星星點點，真是如夢般的景色……”
　　“就它了。”說話的不是李道衝這一方的人，是一夥新來的，來人不少，且主從身份清晰可辨，十多個隨從簇擁著兩個姑娘湧入屋裡。
　　兩個姑娘輕易就能看出一人為主一人為仆，值得注意的是那個明顯為丫鬟的侍女也是金釵銀鐲，富麗寶貴。
　　應為主人的姑娘年紀與李道衝相仿，生的明媚清麗，因為女孩發育早，個頭卻要猛上一些。
　　姑娘身著白色綢衣，綢衣很中性，沒有多少女孩服飾該有的服裝特色，非常簡單，看著竟有些樸素。
　　李道衝眼睛在來人身上掃過一圈，最後落在了姑娘的腰帶上，常人所言的玉腰帶，多是用一枚玉扣或者在一條錦緞上嵌玉，何曾見過真正由玉製成的腰帶。
　　李道衝今天就見到了，姑娘腰上的深綠色腰帶是用兩塊半圓形玉玨對接而成，由機關卡住，面上看不到一絲接縫，像是一個箍鎖在了腰間，更顯女子纖細腰肢不堪一握，極具特色。
　　“我就要這個環汀閣的甲一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