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非清過度緊張,做出了很多李道衝看來沒有必要的動作。
刺客若想動手刺殺,那麽最好的機會是在道觀裡,彼時程氏的貼身護衛僅有不到二十人,巡邏哨衛也只有一百,還都散在林子之外,刺殺的成功率至少有五成。
這麽好的機會都沒動手,那在有數百官兵護送的回程就更不會動手了。
回到都督府,天已經擦黑,張承唯與荔非清去找張檢徽匯報事情,李道衝則回了自己的房間泡澡,準備一會的晚課。
張承唯回來後,見李道衝正安穩的坐在大浴桶裡吃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還以為你去找陳先生了。”
“找他做什麽。”李道衝道:“你晚上還要去給大帥守靈吧,一起吃點吧。”
張承唯看了看李道衝一青二白的大碗,搖了搖頭,“你現在吃齋,太素,我不跟你一起。”
“也好。”李道衝三口兩口扒完了飯,“找我可是為了打聽事情,嘿嘿,我現在已經出事了,不必事事都去問師叔,你想問什麽,盡管開口。”
張承唯向後掃了掃身子,“真的假的,出師了?”
“那你看呢,自己親自選的軍師都不相信嘛……”李道衝道:“不過我想先問你一件事,新羅產刺客麽?我以前只聽說過新羅婢,沒聽說過新羅刺,可這段時間卻聽過好幾次新羅刺客的活動了。”
張承唯奇道:“還有哪幾次?”
李道衝尷尬咳了一聲,其實就兩次,上一次是在長安刺殺契丹使者,再一次就是現在了,“你隻管答我就是了,你們家裡一定也有新羅婢新羅刺吧?”
“我也不清楚。”張承唯搖頭。
“少帥把你保護的真好。”李道衝撇撇嘴,不再糾結刺客的國籍,說道:“你是不是覺得刺客是張公素派來的,然後你爹不認。”
張承唯連連點頭,“可不是麽……剛才我說的多了,還跟我急了,讓我趕緊滾蛋,憑什麽啊,前兩天他還派人進入到府裡……”
“那是前兩天!”李道衝恨其蠢笨,多麽顯而易見啊,鹹宜觀的刺客盯上的人不是程氏就是張承唯,而這倆個人對張公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張家只有張雲伸和張檢徽這兩個關鍵人物的死,才對張公素有利,其他人尤其是像程氏和張承唯這麽重要的人的死,都會使得情況發生變化。
派出刺客的人,是一個希望二張矛盾升級的人,李道衝腦海裡首先浮現出的人就是李茂勳,但很快又感覺不像。
本次事件的手法太稚嫩了,派出的刺客不夠強,也似乎沒什麽計劃,頗有種有棗沒棗打一竿子的感覺,李茂勳老奸巨猾,李可舉粗中帶細,二人做事不會這麽糙。
這是摸獎式的刺殺,摸中了血賺,沒殺成也不虧……具有這種心理的,該是盧龍軍內次一級的人,便是本次節帥之位沒得爭了,要為之後做打算。
這個范圍就大了,嫌疑人太多,李道衝對軍中各人又都不是非常了解,也就猜不下去了。
當然也不排除盧龍軍之外的人做這事的可能,目的是希望幽州大亂,這個范圍更大,周圍各鎮北方諸胡都有可能,更沒法猜,是以他想了一下就過了。
總之無論哪種可能,都不會是張公素動手,程氏一旦死了,對他而言確實百害無一利,他現在優勢很大,張檢徽又處於非常敏感的時候,做這種的多余的事情很沒必要。
事情調查的結果,大概也就是李道衝想得這般。
鄭彪先是通過排查外來人口抓到了女刺客的上線,嚴刑拷打之後追查到了莫州的一個綢緞莊,此時時間已到二月中旬。
該綢緞莊是某個中介的據點,這麽長時間的空擋,主人家早已經跑路了,文件什麽的也都沒留下。
鄭彪很不甘心,又在莫州查訪了幾天,還真問出了東西,正月十五之後,有個少年公子帶著隨從時常出入綢緞莊,很像犯罪嫌疑人。
這便是最後的線索,鄭彪羞愧地向張檢徽匯報了結果。
沒抓到幕後凶手張檢徽也無所謂,他要搬家,還要給父親治喪,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只是張承唯很不甘心,“少年……什麽樣的少年呢?”
李道衝搖頭,他聽到莫州和少年兩個關鍵字時,首先想到的就是李光威兄弟,他們二人性子很野,做出這種事不足為奇,且李全忠是盧龍軍內資歷最淺的統領,身份也符合之前的猜測。
但是無憑無據的,沒法說這話,要知道張承唯是真敢單槍匹馬南下瀛洲去找他們對峙的,而這樣做又只會給他爹惹麻煩。
何況張檢徽都不追究了,李道衝也就沒再做多余的事。
長安給的封賞在二月末的時候到來,如猜測那般,張雲伸被追封為郡王,江華郡王,另有無數頭銜財帛封賞,鹹通帝更是親自撰文一篇,以為哀悼。
一起來的還有召張檢徽入京的旨意,算是給他布下了最後一個台階。
道州江華郡(今湖南永州道縣),張承唯打聽了好多人才知道這個什麽地方,很不滿意,“哪裡窮鄉僻壤,憑什麽我爺爺就被封那去了。”
“立國一百五六十年了,好聽點的富庶點的地方都封的差不多了,總不能跟別人重名吧。”李道衝開解了一句,轉口道:“今天是萬勝軍最後一次聚餐,大將軍不要在糾結這些事情了。”
張承唯神情一暗,輕歎一聲,抬腿要走,李道衝插上一步在他面前:“去之前,有句話我想對你說。”
李道衝表情很認真,張承唯心中微緊,“什麽?”
“便是無論有多少人提出跟咱們一起走,你都不要感情用事應下來。”李道衝嚴肅道:“萬勝軍裡多數人都是東西南北他們一樣的平民,現在跟你走了,你既無法滿足他們的築基,又無法給他們前程,實屬害了他們……”
張承唯正要辯解,李道衝大聲壓住他,繼續道:“況且多數人的娘親妹子都在這邊,他們說隨你一起,很有可能只是應個景表個態,沒想真走,你答應了反而讓他們難做……大家怎麽說都在一起玩了這麽多年,別在最後讓人難堪。”
李道衝拍拍張承唯後背, “你若真有心,今天可與他們做個約定,等一兩年後穩定下了,少帥有新職務了,你也帶兵了,再請他們過去,那時也不用多做什麽,只需要發一封信就好,想去的自然會去,不想去的也可以裝沒收到,不傷感情。”
張承唯看著地面發呆了好久,點頭應下。
少年的分別少不了慷慨激昂,指點江山,大家聚在一起說著胡話,圍在張承唯身邊痛哭流涕,祝福前程。
“各位兄弟,今日的離別是為了明日更好的相遇……”張承唯背誦著李道衝寫的演講稿,槍手卻靠在牆邊,借裝睡來逃避分別。
“道衝哥哥。”
李道衝真的希望這麽稱呼自己的是個萌萌的軟妹子,然而根本不可能,劉仁恭手中拿著一個小小包裹,滿臉肉痛之色,“你我兄弟一場,哥哥要走了,小弟非常不舍……”
說著將包裹雙手遞上,李道衝端詳了端詳,“這不會是那一寸多厚吧。”
“真是我哥翻的。”劉仁恭將春宮塞進李道衝手上,“兄長保重。”
李道衝覺得“保重”二字具有路上保重和看春宮保重兩重意思,劉仁恭也不說哪一層就轉身離開,那副悲戚的樣子也不知是因為告別李道衝還是告別秘典。
劉仁恭之後,新譽也來告別,接著便是溫常實,東西南北……
大家的表情也看不出真誠還是幸災樂禍,總之等所有人都走完一圈後,李道衝心思忽然開闊,似是幽州的所有事情都和自己無關,心中只剩下了傳說中的,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