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衝突然到家,讓家人又驚又喜。
老夫人拉過小孫兒攬在懷裡,細細打量一番非常滿意,“比走的時候高了,也壯實了,看來在那邊沒吃苦頭。”
“師叔對我很好,溫教官也對我照顧有加,怎麽會吃苦呢。”
老夫人連忙向溫常實道謝,“一早就想讓他老子去接,可他說去早了沒用,小三傍晚才放課,中午再去就來得及……沒想到這人還沒走呢,你們就回來了,麻煩溫教官了。”
“老夫人千萬別客氣,這本來就是我的職責,呵呵,既然盈公子已經到家了,那溫某就先告辭了,嘿,好容易歇兩天,我也想早些回家去。”
老夫人一聽人這麽說,也就收了留人吃飯的心思,起身相送。
“溫教官,後天你就不用來接我了,我爹會送我回去的。”
溫常實也壓根沒有來接的意思,聞言立刻應下,“那好,別忘了張道長的囑托,酉時前回藥廬去。”
中午全家人吃過了飯,李道衝被李霆抓進了屋裡,左右看看後連連點頭,“侄兒已然有些高手風范了。”
李道衝懶得理他,往床上一躺,忽然覺得身下有東西,摸出來一看,是一本白皮冊子。“這是什麽啊。”
剛翻開兩頁,李霆就把冊子奪了過去,“你又看不懂。”
“知道我不看懂還搶,不過裡面的字挺難看的,是你抄的吧。”
李霆頓了頓,小聲道:“沒錯,就是我抄的,在盧先生那抄了一個多月呢。”
李道衝來了興趣,“這到底是什麽,能讓你這麽努力的抄一遍,盧先生那可是沒有雜書的。”
“的確不是雜書,不過跟雜和書都有關。”李霆糾結片刻,把李道衝往床裡推了推,自己坐到了床邊,“這是我從《漢書》中抄的有關雜家的那部分。”
李道衝第一時間沒聽懂,什麽咱家?那不是太監的自稱麽,四叔你切了?……
“你走之前,不是讓我看看史書麽,我就隨便找了一本,在這個部分裡,我學到了一個詞,奇貨可居。”
哦哦,呂不韋啊,是這個雜家……
李霆像是不知道從哪說起來好,組織了一番語言,正色道:“這個,我可是跟誰都沒說過啊,月兒我都沒提過。”
李道衝見李霆鄭重,也坐直了身子,道:“你要學人家呂不韋?”
“你知道呂子?那就好說了。”李霆來了勁頭,“我要學習他的精神和手段。”
“居奇?”
李霆重重點了點頭,“你知道居奇的意思麽?”不待李道衝回答又繼續道:“就是把一樣奇貨囤居起來,以待善價。”
李道衝臉色發苦,撓了撓頭,“你要居啥奇貨啊。”
“沒想好。”李霆應得極快,“但一定得居。”
李霆態度堅決,李道衝大感古怪,“怎麽突然起了做買賣的心思。”
“是居奇,不一定要買賣。”李霆連連搖頭,解釋道:“是這樣,去年家裡多了很多地,娘就給了我一些地裡的事情,我因為要去盧先生那讀書,不能每天都去地裡,好在師叔推薦給咱家的老農經驗豐富,我不去也不影響什麽,可就這樣一年下來,我發現虧了……”
李道衝撓撓頭,“種地種虧了?”
“對。”李霆萬分確定,“衛冬算的,去年打了多少糧食,交給官府了多少,分給老農家了多少,咱家要交的丁口稅,數都在這兒,加加減減很容易就算出來了,
算完得出來的錢糧不夠咱家一年花的,那不就是虧了麽。” “照咱麽家這麽花錢,有多少都不夠。”李道衝想著老夫人那些亂七八糟法事,有些頭大,“會不會是佃戶不盡力啊。”
“佃戶是按例交租子的,不盡力的話他家得的糧食也少啊。”
“會不會是咱們家收的租子低了?”剛說出這話李道衝就後悔了,什麽素質,才剛有點低就起了剝削的心思。
李霆倒是沒覺得這話不好,搖頭道:“咱們隻把大概三成的地租給了那佃戶,剩下的七成還是自己種的,只在忙不過來的時候請幾個短工,所以租子收低了也不該影響什麽,況且我過年的時候去佃戶家裡看了看,他家窮的不行,存糧就半個月的,這還是他家不開夥天天吃咱們家的結果……”
李道衝點頭,“佃戶本來就該吃主家的,而且絕大多數情況吃的還要比主家好。”
“是唄,咱沒虧待人家……”李霆說著發現跑偏了,趕忙拉回到正題上,“然後我就打聽了打聽,發現周圍的村子裡,好像沒幾家靠種地能攢下錢的……”
“所以你就想著居點奇貨。”
“對,為此我還把漢書裡呂子那一段抄了一遍。”李霆把薄冊子向被子地下掖了掖,“我仔細琢磨了奇這個字,領會其精神,得出的結論是,奇不一定非要做生意,咱們家裡有地,完全可以種出來點奇貨嘛。”
李道衝對李霆大為佩服,“舉一反三,可以啊。”
“小事小事,可我想了好久都沒想到這個奇該是什麽,唉,上個月地裡下了糧種,估計今年又白扯了。”
“別喪氣啊。”李道衝趕忙安慰,“真有想法了還可以補種。”
“來不及了,馬上就到夏天了,種也就能種些菜了。”
種菜,李道衝心裡一跳:“我記得有種說法,叫頭伏蘿卜二伏白菜的。”
“頭伏蘿卜二伏菜,三伏還能種蕎麥。”
“對對對,就是這句。”李道衝連連點頭,“我沒買過菜,菜價跟糧價比怎麽樣。”
“不如種糧食。”
“不能吧……”
李霆聳聳肩,“你是沒種過地的,不怪你不清楚,菜是有季節的,要麽就是沒到季節市面上什麽菜都沒有,要麽就是到了季節,市面上都是那些菜,當然便宜了……”
“我知道菜有季節!”李道衝一躍而起,“比如冬天就沒菜,這不就是你口中的奇麽。”
李霆抽著臉,“侄兒你傻了,沒種過地也該知道雪裡面長不出來東西吧,奇是珍奇,並不是奇怪。”
“冬天的菜不就是珍奇麽。”
“你沒聽到我剛才的話?雪裡沒辦法種菜。”
“雪裡確實沒辦法種東西,可我們只要把秋天收的菜存到冬天不就得了。”
“菜跟糧食不一樣,存不了那麽久,白菜砍下來一個月就蔫了……”
“我能存。”李道衝打斷李霆,無比自信,“多了不敢說,蘿卜白菜存三四個月沒問題,這算奇了吧。”
李霆看著李道衝,臉上就兩個字,不信。
去幽州上學的好處終於體現出來了,若是過去自己有什麽點子,是絕對沒法提出來的,現在就不同了,可以隨意找人甩鍋,“你還記得師叔為什麽請師父來幽州嗎?”
“記得,研究丹經。”
“沒錯,陳師叔擅長丹石養生,精通各種藥物的藥性藥理,這樣的高手,會連幾棵蘿卜白菜都收拾不了?”
李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靠譜麽?”
“必然靠譜。”
“什麽辦法?”
“溝藏和窖藏,就是挖個坑埋了。”李道衝接著詳細介紹了貯藏蘿卜白菜的方法,這是他所知道的僅有的有關農事的技巧。
溝藏法是預先挖個大坑,坑的長度隨意,寬度約莫四五顆菜的寬度,高度是坐滿菜後,菜頂距離坑頂一捺。
大坑挖好後,充分晾曬使其完全乾燥,取乾草在底部和周圍土壁墊上一層,將蘿卜根朝下豎直置於坑裡,再將白菜根朝下置於蘿卜之上,每棵菜之間用乾草隔開,坑一定要擺滿,不能有空。
坑填滿之後,取木板蓋在坑上,覆上乾草,根據外界氣溫降低分批次覆土保溫,每次覆土的厚度以覆土不被凍透為主。
落雪之後,要經常去掃雪,否則很容易把土凍實了,使得起菜的時候費勁。
溝藏法的技巧就是在溝的深度上,溝深了菜會捂壞,溝淺了菜會凍傷,恰到好處時,木板上會結一層厚厚的霜,但菜卻完好無損,鮮嫩水綠。
至於窖藏,首先就是先建一個棚窖,棚窖一般長十幾丈、寬一丈、高六七尺;每隔一丈設置一個通風口,棚窖搭好後,適時把經過晾曬、整修好的菜棵運入窖內,碼成幾尺高、一兩棵菜寬的條形垛,菜垛之間保留一定的距離,方便通風,貯藏期間要經常翻倒菜棵,及時清除黃幫、爛葉或病棵。
“四叔,我建議啊,咱們第一年不弄棚窖,就挖坑,坑挖得小一些,多挖幾個,畢竟第一年做這事,沒有經驗,坑小一些即便壞菜了損失也小,而且起菜也方便。”
李霆心裡大動,又有些擔憂,“真的靠譜麽。”
李道衝自信滿滿,“當然,我還去過師叔藏藥材的棚窖呢。”
李霆站起身子,在屋裡轉了兩圈,還是拿不定主意,“人家的奇,是從龍從虎,我的奇,是蘿卜白菜,這也太……”
李道衝攤了攤手,“你要是不滿意,就自己琢磨點子吧,我能想到的就是種菜了。當然你也可以種藥材,但種藥需要更高的技術成本,對咱們來說不如種菜……你也不用太著急,還有一兩個月呢,可以慢慢考慮,況且要是真種菜,肯定不能種三棵兩棵的,種得多了還要跟奶奶商量,她能不能同意還不一定呢……”
李霆又轉了幾圈,閃回到床上坐下,道:“三侄兒,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行,尋常的人家,在應季時都不會費錢買菜,更何況冬天買貴的了, 所以就算咱們把菜貯藏了一個冬天,估計最後也只是送送人情,少有人會買的,而且這溝藏法動靜這麽大,很難保密,真拿出來用了,用不上四五年的功夫,涿州的農民就都知道了,咱們白費勁。”
李道衝連連歎氣,“四叔啊,什麽叫‘就四五年的功夫’,掙四五年的錢你還不滿意嗎,況且咱們可以一邊種菜一邊琢磨別的奇啊,難不成你真想靠賣菜過一輩子?還有就是買菜的人,咱不做零售,就做大宗,我個人建議,賣給道觀,挑最有錢那幾家,就是強賣,誰不買你告訴我,我安排他,除了道觀,就賣給衙門,但這兒需要上下打點,你要跟奶奶多商量,要是能做成,單這兩項,就足夠養活咱們家了。”
見李霆還是猶猶豫豫,李道衝從懷裡摸出個份東西來,給予他致命一擊,“四叔,這是我從師叔那專門為你搞來的藥方,你要每天用來泡泡澡,身體雖不能跟從小築基的人比,但是比正常人強個幾倍還是沒問題的,只要這藥錢……一天可不少花。”
“乾!”李霆霍然起身,感覺整個人都燒著了,態度極為堅決,“明日我就去問問佃戶他家會不會照顧蘿卜白菜,要是他們不會,就要去經驗豐富的老農那裡問經;還要搞一些優良的菜種,尤其是還要跟娘商量……”
李道衝連連點頭,“四叔,衝你這個態度,今年必能發財。”
李霆拉著李道衝的手,“能不能發財,看的是咱師叔的法子,我這邊打聽,你也千萬打聽,把溝藏法的細節問清楚,等我這邊都安排妥當了,再去幽州找你合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