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嗒。”

　　外面忽然傳來了開鎖的聲音，陳軒驚醒一般，把這些東西收好塞了回去。隨後他便走出臥室，順著走廊望向大門處。

　　一頭銀發的老人拎著一兜菜走了進來。

　　他就是林嵐的父親林國衛了，只是他駝著背，臉上皺紋很多，看上去遠比實際年齡更顯老。

　　林國衛明顯是知識分子出身，身上那股子書卷氣和陳解放完全兩個極端。走進屋裡後，他有些吃力的換了鞋，沒有直接進廚房，而是先站在電視櫃的那幾張照片前，默默看了兩三分鍾。

　　隨後他按開了電視機，讓新聞播報的聲音充斥房間，這才轉身開始做飯。

　　布兜子裡是兩個西紅柿，一根蔥，還有個茄子。老人始終沉默著，因為家裡沒有任何人能夠和他聊天，而他也仿佛習慣了這種寂寞，動作緩慢，表情麻木。

　　做了個西紅柿雞蛋，把昨天剩的米飯加上點水熬成粥，其他的放進冰箱，他端上餐桌，默默的吃飯，隨後默默的收拾了碗筷。

　　電視機的新聞變成了午後的娛樂節目，他關上了電視，似乎是準備去午休一陣，但走到茶幾前時停住，想起什麽似的，把抗抑鬱的藥物拿起來，端詳了幾秒，拿水就著吃了。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他拿起手機，因為老花眼，不得不把屏幕拿的很遠，眯著眼睛才看清上面的字跡，動作遲緩的按下接通鍵:“喂?”

　　陳軒第一次聽到林國衛的聲音。

　　聽筒聲音很大，陳軒站在一米外都能聽見另一頭的人在說什麽:“老林啊，最近身體怎麽樣啊?吃的還行吧?腰還疼麽?”

　　這都是普通的寒暄，林國衛應和幾句，隨後卻是直接道:“劉校長，有什麽事麽?”

　　那邊頓了一下:“喊我校長幹什麽，真是的…哎，是這樣，學校新學期這不是缺人嘛，我們這有水平的老師太少了，新來的那幾個愣頭青什麽都不懂，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過來幫幫忙?不是讓你帶班！就是偶爾能代代課，提高一下這群小年輕的水平就行！”

　　“我身體不太好，現在帶不動了，劉校長，真是不好意思啊…”

　　林國衛說話的時候，目光始終望著不遠處的母女倆的照片。

　　“老林啊…實話說吧，你這兩年都沒上班了，人總是要吃飯的對不對?人啊，一閑下來，就總會亂想——咱找點事情做，總歸不能總活在過去是不是?老林，也就是咱倆這關系，我才敢這麽說話，我希望你別掛我電話…哎，我昨天在超市看到你了，我都差點沒認出來，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劉校長明顯和老林關系很好，而林國衛以前應該是當過老師…不過對方想要返聘林國衛，似乎並不是因為學校缺人，而是擔憂他的生活狀況。

　　可無論怎麽勸說，老林都是拒絕。

　　那邊也沒有辦法，又寒暄幾句，最終無奈掛了電話。

　　陳軒在一旁卻隻覺得心寒，因為他也抑鬱過，所以很清楚這種“好心勸說”其實根本沒有意義，甚至會起到反作用。

　　然而大多數人對“抑鬱症”的認識，依舊停留在“意志力不行”、“想不開”這種層面上，殊不知抑鬱症和感冒發燒一樣，都是需要治療的病症。

　　林國衛表情有些疲憊的放下手機，但是沒多久，他又用顫抖的手指翻了翻通訊錄，看了一眼屋子裡鍾表的時間，猶豫了好幾次，最終撥出了電話。

　　那邊很快接通，說話的是個女聲:“林老師?您好您好。

”　　“小月啊，啊，沒有打擾你休息吧?”

　　“沒有沒有，我這剛吃完飯。”

　　“哦，你們最近工作不忙吧?沒事…我就是問問…”

　　林國衛說著向前走了幾步，看著林嵐和朋友在雪山前的合影，寒暄許久之後，才有些遲疑道:“我就是…那個…我、我昨晚夢見小嵐了，可是我記性現在越來越差，她跟我說的什麽我也記不住了，所以我就是，就是想聽你講講那次你們出去的時候，玩兒的怎麽樣——那是叫什麽地方來著?哦哦，對，玉龍雪山！”

　　說起這些的時候，林國衛的臉上似乎終於有些光彩，聲音也不像剛才那般低沉。

　　電話那頭的女人並沒有敷衍，而是仔細和他說了很久，從和林嵐找民宿開始，一直到去雪山上看到的美景，似乎一切能想到的細節她都說了一遍…

　　只是講到最後，小月的聲音有些哽咽。

　　“林老師，您如果要去旅遊的話，到時候我幫您聯系酒店，那裡的老板人可好了！可千萬別跟什麽旅遊團，都是蒙人的！”

　　“對對，我聽說了…”

　　林國衛說著看了一眼表，恍然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又拉著你說了這麽多…”

　　那邊連說沒事，又囑咐幾句“林老師注意身體”什麽的，掛掉了電話。

　　老林臉上還掛著笑容，目光落在一家三口的合影上，但是很快，這笑容漸漸斂去——他摘掉了眼鏡，使勁抹了抹眼眶，捶了捶站得有些發僵的大腿，默默回了臥室。

　　此時的陳軒並沒有站在旁邊，他在半個小時前便蜷縮在屋子的角落，像失了魂一樣呆坐著。

　　因為陳軒比任何人都明白，失獨家庭的痛苦，永遠不是那麽幾個輕描淡寫的詞語能夠描述的。

　　他想起了自己成為鬼後的那一幕幕畫面——父母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動力，似乎活著，也只是為了活著而已…

　　生活被悲傷填充，哪怕無數人鼓勵，那巨大的陰影都像一張沉重的網，將失去孩子和父母死死罩住，余生再無快樂可言。

　　這是陳軒心中最大的痛苦，哪怕他重生之後有機會去彌補，陰影卻依舊是陰影。在目睹林嵐家的悲劇後，那種感同身受的哀慟，讓陳軒的內心如同挨了一記重錘，久久緩不過來。

　　曾經他以為“自殺”是種解脫，但成為鬼靈之後，陳軒才明白這是自己一輩子當中做出的最壞決定:失去了生命，便等於失去了所有能夠選擇的機會。

　　而最悲慘的是，陳軒是在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可林嵐呢?她憑什麽要面對這樣的結局?

　　一個好端端的音樂老師，被一個剛出監獄的人渣當街殺死，對方付不起任何賠償金，甚至家徒四壁一分錢都沒有，最後被直接槍斃了事——他倒是痛快了，別人呢?誰能彌補一個破碎的家庭?

　　越是了解這種痛苦，陳軒越不知道該怎麽去和林嵐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