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在北方生長的人,突然來了南方,水土不服就像是一塊黏人的蜜糖一般揮之不去,而在許多時候,這種水土不服就會以這種最直接的方式在他的身體上作怪。
秦軻也算是體會了一把這種“遊學士子”時常得的病,好在他的身體強健,倒是不會有太大問題,隻要過兩天就會自然痊愈,隻不過每當這時候他就不得不在茅房呆上不少時間與那些蒼蠅蛆蟲還有濃重到無法掩飾的臭味做伴,實在讓他有些無可奈何。
“找到那人了嗎?”這時候,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蹲在茅房裡的秦軻心裡一緊,不知道這個聲音會什麽會突兀地出現,又為什麽會問出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找到那人?找誰?諸葛宛陵嗎?還是九爺?可他的事情,外面那個聲音又怎麽知道的?
片刻之後,卻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回答了:“找到了,就在那間老鋪子裡呢。大人怎麽說?是抓?還是殺?”
“抓來做什麽?”第一個聲音冷冷地回答,“能在這種地方一呆就是這麽多年,就絕不會是什麽追求功名利祿的人,就算抓到他,你覺得我們能輕易地撬開他的嘴嗎?何況那個老鬼一輩子沒個親人,唯一的兒子也早在十年前就戰死了,隻怕當你要抓他,他會第一時間想辦法了斷自己的命。”
第二個聲音聽懂了意思,鄭重其事地回答道:“好,我跟兄弟們說說,凌晨之前就動手。”
“做事情乾淨利落一些,不要每一次都讓我們給你們擦屁股,大人不怎麽高興。”第一個聲音道,“等事情了了,我會把錢運到老地方。”
“多謝大人。不過之前商定的……”
“做好你的分內的事,不要問得太多,一般問題太多的人,死得也就越快。”第一個聲音顯然有幾分不滿,“隻要你做好了事情,大人肯定會賞賜你,你後半生的榮華也就有了。現在,你還沒有知道的資格。”
“了然!了然!”第二個聲音忙不迭地答應著,而後又諂媚地道,“大人日理萬機,那小的就不再叨擾,現在就去召集兄弟們做事情去了?”
“去吧。記住我說過的話。”
腳步聲逐漸遠去了,但秦軻心裡頗有些不平靜。以他的隱匿能力,又有著茅房的門恰好擋住,所以他倒是不擔心被發現。隻是,他這是正好撞上了什麽買凶殺人的現場了麽?而且既然被稱作大人,顯然那個買凶的人地位還不小,好歹是個有官位在身的人。
他突然感覺到莫名發生的事情背後隱約藏著巨大的黑幕,他打了個寒噤,突然不敢再想。
第二天一早,秦軻就從客棧出發去往安泰街,昨晚一晚上光怪陸離的夢境讓他精神有些萎靡,耷拉著腦袋吃著剩下面餅的他就好像是一只打蔫的雞,走得一搖一擺。
建鄴城清醒得似乎要比他想象中的晚,大概也是因為在這城中的人並不務農,所以並不需要早起做事情的緣故。不過一些小館子倒是已經開門,熱熱鬧鬧地,蒸著包子饅頭,油條在油鍋裡炸得金黃。
秦軻吃完了面餅,又花了兩銖錢買了個豬肉餡的大包子在嘴裡啃著,一邊走一邊看著逐漸開始熱鬧起來的街道,自己卻開始進入那冷清的安泰老街區。
昨天那個面館老板說得沒錯,安泰確實要比那邊更老一些,這種老並不僅僅隻體現在建築的老舊和磚瓦的青苔叢生,更體現在這片區域的死氣沉沉,明明現在已經是早晨,但許多店鋪卻根本沒有打算開門的意思,
而走在路上也不過是兩三個人,穿著一身的麻衣,眼神遊離,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相互之間甚至都懶得對上一眼。 秦軻找到了那間油鋪,它的招牌靜靜地掛在屋簷上,隨著風輕輕搖擺。而門口緊閉,似乎主人家打算賴床到日上三竿才願意起床。
秦軻站在門外,緩緩吃完了包子,等了一會兒,等到附近的鋪子逐漸開門而油鋪的門卻絲毫沒有任何松動,他終於有些煩躁起來。
他伸出手,打算敲敲門,但眼神一閃,變叩為推,緩緩用力。
“吱呀”聲後,門竟然就這樣被推開了。
“這九爺什麽人呢。店門都不關,也不怕招賊。”說是這麽說,但秦軻也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舉動正像是一個小賊,所以隻是鑽頭,私下看了一眼。
裡面空無一人,卻有無數的東西跌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有人嗎?”秦軻猶豫了一下,還是喊了一聲,但顯然這一片狼藉的店鋪裡並沒有人回應他,思考了片刻,秦軻緩緩地推開了門,回頭望了一眼外面,而後向前踩著那滿地的碎片,心裡卻慢慢地沉了下去。
被貨架子擺放得有些擁擠的油鋪裡沒有太多落腳的地方,而當地面上滿是被打破的碎片時就更讓他覺得無路可走。但當他走過貨架,看著櫃台,發現那被打翻了之後緩緩滴落下來的油,隻覺得脊背發寒。
這是打鬥過的跡象。
盡管秦軻不是什麽官吏,也不研究刑事,卻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激烈搏鬥,而地面那些空甕的陶土碎片多處還呈現出細碎之處,必然是這搏鬥的雙方為了發力而猛然跺腳的結果。
他這樣修行氣血的修行者,知道雙足立於地面有多麽重要,與那些那些修行念力喜歡用念力附著著飛劍飛刀之類的小東西四處飄動的修行者不同,畢竟肉體一身的力量不僅僅只在於手臂,更在於腰腹到腿部腳踝一線,隻有這樣才能把自己全身的力量凝聚到一點。
而在這樣的發力之下,足下必然會產生巨大的力量,碾碎這些瓦片也就不足為奇。
隻是,這兩個搏鬥的人又到哪裡去了?怎麽一個人影也見不到?
想了想,秦軻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口,換上了門,正想插上門栓,卻發現門栓早已經不知道何時被利器所劈斷,顯然是有凶徒持刀闖入房中,與那位被稱作“九爺”的人進行了十分激烈的戰鬥。
不過,至少在這裡並沒有發現屍體,至少證明這場戰鬥並沒有到那種慘烈的程度。
“這下怎麽辦?”秦軻問自己,他來荊吳可以說是一無親朋二無好友,身上的銀子也談不上多,如果找不到九爺,他也就找不到諸葛宛陵,難道讓他在這偌大的建鄴城中安家落戶?
懷著腦子裡亂糟糟的想法,他緩緩地走進油鋪的內室,裡面同樣很簡單,不過是一張樸素的平板床,一張桌子、一隻椅子,還有一根顯然用過不少年頭的老煙杆罷了。
油鋪的主人,那位九爺似乎是個挺樸素簡單的人,秦軻默默猜測道,隨著他心念一動,巽風之術帶起的微風輕輕地在他的身側張開,擴大,周圍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
盡管他從修行第一日開始就有修行巽風之術,但至今他所能掌握得最純熟的技巧仍然是這在巽風之術之中被稱為“風視”部分。
何為風視?以風為眼睛,擴大聽力,甚至讓周遭的聲音在自己的腦中呈現出圖畫,盡管相比較切實地用眼睛去看要有一定的差距,相比較眼睛,耳朵卻能捕捉到一些眼睛捕捉不到的東西。
他聽見了呼吸聲,急促的,卻又帶著幾分疲憊,有一個人低低的呻吟聲像是老鼠在洞穴裡穿行一般捉摸不定,但秦軻卻從這個聲音之中找到了那個人所在的方向。
秦軻閉著眼睛,向著那個方向緩緩前行,走了大概五步,到達了那擺放著煙杆的桌子旁。
他睜開眼睛,皺著眉頭,看著地面,喃喃道:“好像是在地下?”
但至少能在店鋪裡聽到一個人的聲音,而且那個人還很有可能就是油鋪的九爺,秦軻心裡有些歡欣雀躍,趴下身來就緩緩地敲著地板道:“九……爺……先生?”
那個人沒有回應,而秦軻的風視卻仍然聽見那個人在下方喘息著,似乎還有幾聲咳嗽。
秦軻抬起頭來,歪頭思考:“應該有地方下去。”而後他就這麽蹲伏在地面上,觸摸著地板,一點一點地摸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