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間,高易水已經是按捺不住伸手去抓那一片片金葉子了,這時候他眼神裡的貪婪之色不再隱藏,就好像一條饑渴的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羊群一般。
“好說,好說。”高易水頓了頓,對著公輸究拱了拱手,眼神依舊沒有離開那些金葉子,道:“三爺放心,既然我們有緣,你這個忙,我自然是要幫的。何況三爺如此盛情邀請,我怎好拒絕?”
“好!好!好!”公輸究連連點頭,大笑起來,“喝酒!喝酒!我敬高先生一杯!”
然而就在這時候,樓閣下的院子裡卻傳來了一陣騷亂聲,似乎是有端菜而來的侍女撞到了一位婦人,那位婦人也是十分潑辣,叉著腰就是一陣尖酸刻薄的怒罵,聲音之響,樓上的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的眼睛都長到屁股上去了嗎?走路看也不看!你看看你這湯湯水水的,還好是潑在我腿上,要是潑在我臉上,我不得被毀容了?”
高易水三人的注意力一時都被吸引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瞧著那個婦人,一身衣服尊貴,盤起的發髻上插著朱釵,帶著幾分雍容,只是眼神狠辣,身後還跟著兩名侍女,同樣也是趾高氣昂,在婦人的指示下,竟是兩人一齊上前,左右巴掌扇過去,將那犯錯的侍女打得一聲聲撕心裂肺地哭叫。
公輸究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到了那華服夫人正是自己的發妻,雖說她身為三房的當家主母,處置個犯了錯的侍女也無可厚非,可這樓上就是他公輸究宴請客人的宴席,她在這裡肆意謾罵,把廳中剛剛寧和的氣氛一下子攪合成了一團漿糊,這簡直是在當眾打自己的臉哇!
公輸究眼珠子轉了轉,想到自己發妻身為三房的當家主母,脾氣有些壞,但好歹一向識得大體,於是突然站了起來,面色尷尬地笑了起來,“三位見笑,見笑……下人不懂事,我這夫人也是眼裡容不得沙子,只是一時不分輕重,也沒把人帶遠些懲處,倒擾了三位的好興致。這樣……你們先吃,我去去就來。”
高易水的雙手已經接過托盤,眼中的貪婪之色仍未褪去,連連點頭道:“哪裡那裡,三爺請便,我們三個在此等候就好。”
公輸究再度瞎扯了幾句客氣話,但聽著樓下的謾罵聲越發刺耳,哭叫聲也越發淒厲,終於面上掛不住,匆忙離去。
一時間廳堂上的仆役婢女也都撤得一乾二淨,阿布側過頭,望向高易水,卻發現他的眼神早已恢復如常,甚至染上了一抹嘲諷。
“想用錢買通我?”高易水輕蔑一笑,“算作以前我還真有可能動心,可現如今我的雇主可是諸葛宛陵,論實力,除了天下爭雄的那幾位,誰能比他那個荊吳丞相更有分量?”
阿布剛想點頭稱是,結果他的表情卻突然變得猥瑣起來,雙手在虛空中勾勒著弧形的線條,笑道:“不過那侍女的身材倒是不錯,前凸後翹,還有顆美人痣,笑起來也好看,當真嫵媚動人。”
蔡琰翻了個白眼,道:“那你怎麽不乾脆把那侍女也收了?財色雙收,不是更合你的意?”
“去,一邊玩兒去。”高易水齜牙做了個鬼臉,隨手把托盤遞到蔡琰手裡,灑脫得像是扔掉了一塊擦過屁股的手紙。
蔡琰倒是十分大方地接過了一托盤沉甸甸的金葉子,卻是拿著金葉子在托盤上壘起城牆玩起了打仗的遊戲,她是蔡邕之女,自小千般疼愛於一身,就連唐國國主李求凰的一應賞賜都常常不放在眼裡,更何況這麽區區一盤金葉子。
阿布看著泰然自若的兩人,覺得自己好生慚愧,只能默默地喝了一碗鮑魚熬製的濃湯,舔了舔嘴唇:“也不怎麽好喝。”
高易水斜眼笑道:“山珍海味,你以為人家真是吃那味道?”
“那是吃什麽?”阿布搖搖頭,他出身貧困,隻覺得無法理解一碗這樣的東西竟然值得上平民百姓一月甚至數月的口糧,若是這樣的錢能投入到百姓之家中,那天下哪裡還會有饑寒交迫之民?
“肉之美者,猩猩之唇,魚之美者,洞庭之鱅。”高易水嬉皮笑臉道:“但說到底,再嫩的肉能嫩到哪兒去?他們追求的,只是一種‘佔有’罷了。人無我有,這就是最大的理由。就好像這位公輸家的三爺,哪怕他不爭奪這家產,余生也足夠富貴,還不必勞心勞力地去管著這個家,每日瀟灑。可那樣一來,他又如何能甘心?”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滿桌沒怎麽動過的美味佳肴:“往大了說,這天下就好比一桌佳肴,當年逐鹿的群雄,就好比用餐的人,你以為他們的眼睛都在這菜肴上,可其實他們爭的是那幾張僅有的椅子。如今天下只剩了荊吳、滄海、唐國、墨家四國,該踩在腳下的都已經踩在了腳下……接下來,他們就該要去爭搶獨享這一桌菜肴的權力了。”
只可惜……這天下受苦的,終究還是那些連板凳腿兒都看不到一眼的百姓們。
阿布突然想起錦州城外看到的那些流民,衣衫襤褸,個個無精打采,他們當中有的幸運一些,腳程快一些,早早地逃到了錦州,入了城,算是流離失所之後至少保住了一條命,可隨後這流民越來越多,錦州城也逐漸難堪重負,昨天就已經暫時關閉了城門,不再允準流民入城了。
他是見過鄔縣大災之後的慘狀的,而且當時他不得已,還下令殺了暴亂的流民。可從那之後,他的心裡一直就有個疙瘩,覺得自己欠下了一筆債,總有一日,是要親手償還的。
只是這不是荊吳,而是錦州,他所能做到的終究有限。
這時高易水反而開始大咧咧地盛起了一碗魚湯,一陣風卷殘雲,含糊著道:“這天下最後會被誰收入囊中,說到底與我有什麽乾系?我一個孤家寡人,四處浪跡天涯,活得高興便好。”
“哎。 哎哎。”蔡琰這時候豎起了耳朵,一邊伸手捅了捅高易水的胳膊,道:“你聽見沒,他們好像在說他們那個侄女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野男人?”
她明亮的眼裡頓時閃出幾分華彩:“這公輸家倒是有趣得很,叔叔和侄女侄子明爭暗鬥,這侄女也是個膽大之人,婚姻大事,自己一人便做了主。”
“也算是個女中豪傑了。”高易水笑了笑,他當然也聽見了樓閣下面的動靜。
只不過遺憾的是,這會兒那兩人大概是意識到這裡說話容易被聽見,也就漸漸遠去,不見人影了。
“砰”地一聲,房門被一雙大手匆匆忙忙地關上,發出了一聲十分不和諧的聲音,公輸究望著這被關上的房門,終於微微松了一口氣。
但等到他把手從門把松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有些顫抖。
(魚頭鍋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