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弋走在回去的路上。

　惡心感越來越強，身體也變得沉重。

　走著走著整個人就跪到了地上。

　他手捂住了腦袋，一瞬間似乎有成千上萬的畫面湧入腦中。

　那些回憶如同爆炸一樣，充斥著他的每一根神經，讓他痛苦不已。

　他腦袋疼得躺在了地上。

　此時是白天，馬路不遠處一個小姑娘看到他，用稚嫩的聲音說:“媽媽！這位哥哥暈倒了。”

　她旁邊的中年女子，趕緊把小女孩拉走，小聲說:“快走，別看他。”

　馬路上陸陸續續過去幾個人，對羅弋視而不見，大概把他當成了醉酒的年輕人。

　羅弋躺在地上面朝天空，還剩一絲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的藥效起了作用，他在一片紛亂中聽耳旁有一陣轟鳴。

　他看到，一群穿著樸素的男女老少，足足有成千上萬，他們的手中拿著錘子和斧頭，在他的耳邊高喊。

　“毀了它！毀了它！”

　紅色火焰映紅了一半的世界，聲音震天，他看到那些人臉上的表情，都是憤怒，憤怒，憤怒。

　羅弋看著天空，似乎有人把他的心給撕裂那般。

　緊接著，一個巨大的石像被眾人砸毀轟然倒地，大地上蕩起了重重的土浪翻湧，無數的人指著碎掉的石像責怪，謾罵。

　毀了它……毀了它……

　真綾在走之前那句意味深長的:

　“很多事情我知道，但你不知道。”

　“是你不清醒！你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你想要的平穩生活，除非讓自己站在頂端，否則誰會給你?”

　“毀了它！”“他是叛徒！”

　馬路中央，羅弋躺在那裡，無人問津。

　——————

　大雪，混血無數冰晶亂舞。

　黑色的巨蛇在石塊中緩緩移動。

　這本是它應該冬眠的時間，但它沒有，而是一直守在修複好的石像身邊。終於，它伸出長長的舌頭，在空氣中靈敏地嗅到了那個熟悉的味道。

　巨大的黑色身軀瞬間騰起，沿著這個味道尋了過去。

　在入口的石鏡處，羅弋正站在那裡看著石鏡中的倒影發呆。

　“你來了?”

　大黑蛇張開血盆大口問他。

　羅弋扭頭看它那紅色的眼睛和身上厚厚的鱗片。

　“你知道我會來?”他問它。

　大蛇張開大口顫笑，這一笑山似乎天地都在顫抖，它說:

　“我在等著你。”

　“等我做什麽?”

　“等著你想起以前的事，你想起來了嗎?”大蛇問。

　羅弋搖頭。

　“我想……去看看那個石像。”

　大蛇帶著他騰空飛到自己的地盤。來到了石像面前。

　羅弋從大蛇的身上下來，上次拚好的石像，如今依舊完整地屹立著，在雪中顯得那樣威武不凡。

　他仰頭看著石像模糊的五官，一步一步走到它腳下。

　大蛇說:“我知道你不會完全想起，但我可以告訴你很多事情。”

　羅弋像上次一樣，輕輕把手按在了石像上面，腦中的畫面出現一個人，他身形高瘦。

　那人叫了一聲:“紀乙！”

　羅弋看清他的臉，正是當初到達平行世界後，犧牲性命送他回來的那個蛇人，此時的他皮膚黝黑，比在樹下見到的時候年輕許多，英武健壯。

　只見他手中高舉著一把長長的武器，笑著說:“紀乙！讓我們振興蛇族吧！”

　羅弋睜開眼，手放回在脖子上，手指按骨頭吊墜上。

　“義和……”

　大蛇聽到這個名字，有幾分不悅，張著血盆大口說:“你帶的蛇骨雖然是義和給你的，但它原本就是紀熙的，紀熙把這個象征身份的尾骨和義和的做了交換，當時發重誓兄弟共進退……義和這個叛徒！”

　羅弋問:“為什麽要摧毀這個石像?”

　大蛇用身體纏在了石像的底座，“因為人心涼薄。”

　它血紅的眼睛透出無限惋惜。

　“當年，有天神要重造人間擬定了一個滅人的計劃，並和另一派維護人類的神爭執不下。

　雙方產生了爭執，那時的紀熙化出原形，用自己的身軀擋住天上落下的巨石，擋住了倒下的周山，人類出於感恩為他建造了這尊大石像。

　誰能想到數年後，紀熙和龍族起衝突，龍族引動了大水對付紀熙，紀熙雖為他們阻擋了一部分，卻仍有不少人被淹死，水淹沒了田地。於是那些人開始紛紛指責，罵他是妖怪，是因他惹怒了神龍，才導致了大水。”

　大蛇說到這，語氣帶了無限戾氣。

　“那些忘恩負義的人，一個都不該救！”

　羅弋默默聽著。

　仰著頭看石像的臉。

　許久才道:“你說……我們長得像嗎?”

　“像。”

　大蛇蠕動著黑色的尾巴。

　“他的臉我永遠不會忘記。”

　冰晶雪霜落在了石像的眼睛裡，化開了一部分，就像流出淚水。

　羅弋道:“能送我到他的肩膀上嗎?”

　大蛇纏起他，輕而易舉把他放在了石像的肩上，石像肩膀處是威武的盔甲形狀，雖然已經磨損了不少，但能看得出來之前是那樣的意氣風發。

　羅弋站在他的肩上，輕輕一伸手便夠到了石像的臉，他把它眼中的冰雪除去，伸手輕輕按在石像的眼睛上。

　黑暗中，周圍全是斷壁殘垣，一片狼藉。

　一個莊嚴的長者站在羅弋的身後，“紀熙！你知道錯嗎！”

　羅弋轉過身去，那長者同樣穿著重重的鎧甲和披風，站在空中居高臨下，羅弋看不清他的臉，他的旁邊站著好幾位拿著武器的神。

　羅弋耳邊出現熟悉的聲音，是紀熙，他說:“我有何錯！”

　“冥頑不靈。”長者聲音帶著怒氣。

　“看看你的身後！還有誰是真的站在你身邊?為何你為了一己私欲不顧萬千民眾的死活！”

　“我要的，是在眾神中爭取蛇和蛟的地位，沒有誰願意永遠當龍的附屬！”

　“都是徒勞！你以為憑你一個就能改變所有?你的好兄弟義和早就放棄和你並肩作戰，並托出了所有計劃！別再做無謂的困獸之鬥。”

　紀熙的笑聲回蕩在空中，他從脖子上扯下蛇骨吊件，在手中捏得粉碎，“早知如此，怪我不該寄希望於他人！”

　這時，紀熙的身後走出來一隊著裝怪異的人，和別人不同，他們的身上沒有盔甲，只有寬松的袍子，其中有幾個白發蒼蒼，已經活了不少年歲。

　“紀乙……回頭吧！”他們一同勸道。

　只聽紀熙笑中帶著無奈:“連你們都覺得我做錯了?”

　老人們歎息:“我們蛇族，靠修煉化龍有什麽不好?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天帝怒了，說要永久撤銷蛇蛟化龍的通道，我們這一條路被你毀了！”

　紀熙聽到長老這番話:“化龍又怎樣，還不是受他們驅使！為什麽我們蛇族一定要靠著龍的身份才有一席之地，我們自己也可以爭取啊！”

　長老們喝道:“紀熙！如果你執迷不悟，將永被蛇族除名，不再和我們有任何關系！！”

　紀熙不甘:“我所做的，有哪樣是為了自己?你們就不能為自己爭取嗎?曾經我們蛇族可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啊！女媧造人補天，伏羲人皇地父，可看看我們現在淪落成這個樣子！”

　“閉嘴！！！”蛇族老人們如同受了刺激。

　“你這沽名釣譽之輩，口口聲聲說不是為了你自己。我問你，人間的那尊大石像是不是你?你說不是為了自己，那石像為什麽不是我們?”

　紀熙笑的無奈:“你們想要，盡管拿去！”

　眾老人們接著勸他:“只要你跪下來認錯，接受懲罰，讓他們原諒你，我們以後還能像以前一樣化身成龍……”

　“不。”紀熙拒絕。

　之前的那位神著盔甲的長者見他始終不肯退讓，伸手撥開了身下的迷霧。

　對紀熙說:“你自己看看！看看那些被你保護過的人。”

　此刻人間無數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臉上帶著怒氣，眾人一起將紀熙的石像砸毀，巨大的石像轟然倒地碎成無數塊。

　“看看這些人吧……你曾經為救他們的命擋下天災，可他們呢?愚昧的人類，他們不會管你為他們做過什麽，不會在意你阻擋周山時受過什麽傷，他們只知道:因為你，壞了他們的良田！”

　紀熙看著人間的這一幕，別人無數次的勸阻和說教，他都可以無動於衷，可眼前的場景卻讓他如墮深淵。

　那些民眾高舉著斧頭和鋤具:

　“砸了它！砸了它！”

　仿佛要消滅的是十惡不赦的罪人，而那個罪人就是自己。

　紀熙曾經發誓，此生絕對不會為任何事流淚，然而此刻聽著他們的咒罵，看著他們普天同慶的歡呼，紀熙流下了一滴淚。

　“放棄吧……”長者勸道。

　“兄弟義和背叛了你，你的副將壬子離你而去，你的族人已不再認同你，人間民眾唾棄！你已經輸了。”

　空氣中傳來了紀熙的笑聲，笑得那樣囂張和無奈， 這天地間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站在自己身邊的。

　空氣中飄散著巨大的哀傷，混著濃重的血腥。

　羅弋松開放在石像眼睛上的手，此時自己的眼睛已經濕了。

　“紀熙……”

　大蛇感受到了他的壓抑，用渾厚的聲音問:“都看到什麽了?”

　羅弋語氣透著無限哀傷:“原來，紀熙是被他們逼死的。”

　“被誰?”

　“所有人。”

　大蛇聽到這句話，整個騰向空中哀吟了一聲。

　“我就知道，他那麽厲害怎麽可能會被打敗！”

　羅弋看著大蛇悲痛的樣子，心中為之感動，並不是所有人都拋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