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楊都督是騙人的。
他哪有那麽多罐頭,楊夫人在新城至今總共也就造了三十萬斤,這是之前他說要一批,最終給他送來十萬斤。
不過在江陰建罐頭廠這個的確是真的。
不但是江陰,還有舟山,甚至吳淞都得建設,包括南京,上遊的幾個主要湖區全都得建,這些都不需要用鐵罐,陶罐就能用,用鐵罐的屬於那種戰略儲備級別,專門供應內陸那些運輸不便的地方。像這些沿海,沿江,沿湖的,直接就是建設罐頭廠,然後用陶罐甚至以後用玻璃罐,只要能保證一個月內不至於吃死人就行了。
就像這次一樣,陶罐製作的罐頭就足夠了。
這東西的確不能儲存太久,但在盡可能密封的情況下,哪怕從江陰運輸到嘉興也不至於沒法吃。
這些災民難道還有的可挑?
能吃就行。
當然,這個就不用管什麽魚了。
反正是魚就塞進去,實際上這一帶也有好東西,這一帶還有保護動物呢,而且數量眾多,多到都能順著河道跑進太湖,而且不只是一種保護動物,就連現代幾乎都根本找不到的白鱘都有的是。這些東西目前塞滿長江,需要的只是那些凶殘的拖網漁船開過來,而他之前在廣東收的那些疍民和北方培養的拖網漁船都在奉命趕來增援。
他們用那些專用的大型拖網和排槳漁船,在長江上盡情掃蕩就行。
至於成本也不需要考慮。
因為楊信就是以官方采購賑災的名義,兵部給了他三十萬招募新軍,剩下不夠的他自己墊付,反正他又不缺錢,最後花多少兵部給報帳一部分,九千歲那裡也會給他報帳剩下的,總之這些罐頭的采購是官方賑災。
“徐童生,此情此景你有何感想?”
楊信看著那些圍在大鍋旁,快快樂樂分享罐頭的災民說道。
這些災民明顯很節約,他們把罐頭倒進鍋裡,然後加上不多的一點米麥,再加上很多亂七八糟的野菜,藕,菱角,荸薺,小雜魚之類,統統混進去煮成一鍋大雜燴然後快快樂樂地分享著這難得的美食。
這裡面可都是好東西。
“徐某無感想,要說感想也只有誓死保衛祖宗留下的土地,我梧塍徐氏自宋時就居此處,每一畝地都是祖宗留下的,徐某還不想死後無顏見列祖列宗。”
徐霞客很乾脆地說道。
“你不說我倒是忘了,你們其實都有的是存糧。”
楊信說道。
“徐家沒了,為了抵抗某些奸佞之徒掠奪徐氏土地,徐家已經傾盡所有,又遭逢這場大災,至少秋收前剩下那點糧食也只能果腹而已,楊都督要是想把我徐家餓死,那就盡管搶走好了。”
徐霞客說道。
“你又調皮。”
楊信笑著說道。
徐家應該是真的沒有多少了。
畢竟徐家就在前線後面,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徐家很難有所保留。
但是,松江,蘇州,嘉興,湖州那些士紳手中,就不可能沒有了,從之前打土豪的成果可以看出,這一帶士紳手中通常都存有至少兩年的儲備,準確說是常備一年的,另外還有一年的在邊賣邊補中。去年的收成不錯,他們也都有建在高處的糧倉,不會被淹沒浸泡腐爛,之所以糧食緊張,很大程度上還是他們在故意控制供應量。
這可是賺錢的好機會。
今年因為要供養團練,這些家夥都狠狠出了一把血。
像常勝軍這樣的,六千人一年就得超過五十萬兩,如果訓練強度大,那麽耗費的銀子更多,今年倭國的硫磺價格就大漲,就是這邊的采購量暴漲。
這些都是銀子。
如今又遭了這場水災,可以說禍不單行。
江浙這些控制大量存糧的家夥不趁機彌補虧空才怪呢,像董大師這樣田產上百萬畝的,哪年不得收個一百萬石以上,天啟在松江府收的稅絕對沒有他一年收的租多。這些家夥的糧食都存著等漲價,想要確保災民吃上飯,還得強迫這些家夥把糧食拿出來,而不是讓他們囤積居奇,把糧價炒到一兩六,這裡的糧價炒到一兩六的高位,北方糧價就敢翻到六兩。
這時候恐怕已經開始漲了。
“繼續前進!”
楊都督揮手說道。
他的巡視船隊沿著錫澄運河繼續向前。
沿途依然一片汪洋,除了少數地勢略微高一些的,那些主要的水田,尤其是芙蓉圩的圍墾區,完全已經變成了水面,只有一處處被泡塌的民宅顯示這曾經的水鄉富足。
不過以這條古老的運河為界,兩邊的情況截然不同,右邊民兵區的高處是一片片帳篷,或者草棚組成的安置點,在這些安置點都能看到炊煙,不斷有運輸糧食的船到達。另外還有青壯組成船隊在水裡捕魚,搜尋能吃的,無論淺水的藕還是水面漂浮的菱角,甚至蘆葦根之類,總之搜尋一切能吃的,甚至組織起來排空一些地方的積水,一些女人在插秧。
“稻秧也是從別處運來的,丹陽一帶受災輕。”
李忠說道。
楊信點了點頭,這就是組織性的優勢。
遇上災難不怕,就怕沒有人能迅速組織起應對。
而另一邊就是無組織的典型。
“讓他們過來!”
楊信看著一群正在廝殺中的災民和團練說道。
這些災民爭奪的是十艘運糧船,應該是蘇州過來的,而那些團練就是保護這些糧食的,但這時候依然在下雨,他們的火器無法使用,阻擋不住那些都快餓瘋了的災民,後者後面的山林裡面,可以看見大批女人和小孩,背後就是嗷嗷待哺的妻兒,那些災民可不怕團練。
李忠急忙鳴槍。
正在交戰中的災民和團練全都停下了。
“快,搶糧食啦!”
其中一個災民看著後面的船隊,就像發了瘋一樣吼叫著。
然後他們一起衝向這邊。
楊信一臉無語地拿起銅皮喇叭……
“停!”
他驟然大吼一聲。
已經距離不到二十米的災民和團練,嚇得一下子全都停了,然後戰戰兢兢地看著這張剛剛認出的面孔。
“你們,把糧食分一半給他們!”
楊信對著團練喝道。
“楊都督,小的是昆山顧翰林家的,這是給南閘送的軍糧。”
後面趕來的船主說道。
“所以分一半給他們。”
楊信說道。
南閘那邊不會缺糧了,倒不是說他給的那兩百個罐頭,而是一隊原本運往天津的稻谷,會在後天到達江陰,徐霞客可以去那裡買,這段時間荷蘭和葡萄牙商船正在蜂擁而來,所有船上都載著稻谷。而廣州的糧荒已經解除,而且很快早稻就要收割,那裡已經不需要這些稻谷,正好全部調來救災,另外實際上湖廣和江西的運糧船也在不斷到達。
“可那銀子……”
那船主欲言又止。
“顧翰林,翰林院檢討顧錫疇吧?讓他去我家要。”
楊都督眼睛一瞪喝道。
那船主還能說什麽,趕緊把糧食分給災民一半。
“你們,再敢搶糧格殺勿論,扛一百個鐵桶回去,這裡面是肉糜。”
楊都督對著那災民首領喝道。
後者激動地趴在泥水中給他磕頭,然後趕緊去扛米袋子,那首領帶著幾艘小船過來,從後面的船上扛罐頭,而且一個士兵還很好心地教他們怎麽打開,那首領迫不及待地直接啃了一口,然後眼淚汪汪地再次給楊都督磕頭。遠處藏在山林裡的女人立刻跑出來,緊接著一片高喊青天大老爺的聲音,不過楊都督沒興趣跟他們扯淡,他帶著船隊繼續向前。
在經過青陽的時候又卸下了兩百個罐頭,這裡同樣建有棱堡,而是還不只一座,西南方隔河對峙的還有一座,只不過那一座屬於忠勇軍,楊信也分了一百個給那裡的忠勇軍。
後者並不缺糧。
他們是原本無錫那些民兵。
楊信就這樣帶著剩下一千四百個罐頭繼續向前,一路走一路分,最終在一片複雜的目光中,舊地重遊開進了無錫城,然後同樣舊地重遊,直接在華允誼警惕的目光中出現在了華府門前……
“龍超兄,我又回來了!”
他堆著燦爛的笑容說道。
“楊都督,在下門第寒微,不敢辱都督雙足。”
華允誼很乾脆地說道。
“龍超兄,你要麽請我進去坐坐,要麽我請你去詔獄坐坐。”
楊信同樣很乾脆地說道。
華允誼深吸一口氣,當年的一切浮上腦海……
“有話直說。 ”
他說道。
“很簡單,聽說貴府去年收租四十八萬石,如今水災毀了麥收,在下希望貴府能以八錢一石的價格,對外出售十萬石稻谷,不能摻沙子,每天最少兩千石,我會派錦衣衛過來監督,直到你們賣出這些為止,如果你拒絕,那麽楊某就親自帶著災民登門,想來你一定不想看到這種場面哈。”
楊信眨著無比真誠的雙眼說道。
華允誼咬著牙……
楊信繼續對著他很惡心地賣萌。
“我賣!”
華允誼仿佛一下子萎靡般靠在家奴身上說道。
“這就對了嘛,這進過一次詔獄的人覺悟就是不一樣,回頭我親筆給貴府寫個匾額,良善人家。”
楊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