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鄭說的沒錯。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斯樂美只有在每個周末的時候,才真正像個豪華歌舞廳的樣子。
只有此時才能在這裡見到富豪紳士們的呼朋引伴,名流佳麗們的薈萃雲集,以及各種豪車滿地。
因為每個周末,都是沙遜爵士舉辦家庭舞會或假面舞會的日子。
而平時,這裡已經冷清得就快要趕上已經關板的百樂門了。
此時的斯樂美,與其說是一家豪華舞廳,不如說是沙遜爵士的私人俱樂部更恰當一些。
像斯樂美這種只有周末才熱鬧起來的舞會,也正是魔都在開埠之初,舞會剛剛在魔都興起時的樣子。
魔都的繁榮,是因為有了租界。
租界的娼盛,最初靠的是白俄。
而租界的繁榮,則依然靠的是華人。
魔都的租界,雖然1844年就有了,但真正成了氣候,還是因為太平天國掃蕩了江浙,以及軍閥的混戰,禍害了東北和華北。致使江浙和北方的富人,都烏央烏央地往租界這塊諾亞方舟裡湧。
人來了,錢也來了,華人中的精英分子也來了。
魔都的舞廳最開始時是不帶華人玩的,就像黃浦公園外面掛的那塊牌子一樣。
然而租界畢竟是商業聖地,工部局的成員也畢竟都是以財富的多寡論英雄而上位的。
當租界內華人的納稅總額大大超過洋人的時候,原來工部局的九人委員會不但一下子就增設了三個華董,就是生活娛樂方面,也開始接納華人中的精英分子並和他們勾肩搭背了。
比如沙遜爵士和宋子文,、蘇赫;比如安諾德和貝祖詒……
因為這些華人中的精英,大多都接受過西洋文化的熏陶。在生活質量、知識結構與審美上,並不遜於那些只知道追逐銅臭的洋商。甚至在文化認知的深度和諸多維度,洋人也難以望其項背。
這其中的一個特例,就是張競生了。
張競生在裡昂大學讀哲學博士的時候,先後擁有兩個法國情人。
一個是“香妃情人”,另一個是“衛生情人”。
蘇赫之所以為了撈張競生和他的美的書店,而不惜去舔安諾德(雖然安諾德並不這樣認為,況且他那對雙棒兒才是真正的在跪舔蘇赫),是因為他了解張競生的前世今生。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張競生曾在香港《文匯報》的副刊《新晚報》上連載他“半自傳式”的小品文。
文中有一句話讓蘇赫至今都記憶猶新。
“中西的女子,心是不同的。西女是為愛情而愛情;中女的愛情則是附屬的條件。她們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個永久可靠的婚姻……在歐洲的情人製生活是歡樂的,回到華夏後的情人製生活,所遭遇的……則都是悲劇……”
這句話的前提,是因為他回國在北大任教以後,他先後被同居過的三個華人女子所拋棄……
至於原因,大體都是因為他還不夠富有……
回想他一個窮書生在歐洲情場上的輝煌戰果,回國後的此時卻連遭背棄,他有好幾個月魂不附體,自怨自艾。他開始懷疑自己可能真的是一坨爛泥巴扶不上牆,讀了博士還是如此不成才……
連載這些文字的時候,張競生已經是一個將近七十歲的老人了。
對自己一世浮沉起落的原因,他已經認識得非常的清楚,非常的深刻。
香妃情人,是張競生在巴黎郊外一個非常美麗的邂逅。
當時張競生住在巴黎近郊的凡爾賽宮附近的一個村莊裡。還是一枚窮學生的他,閑暇不敢去逛街市,更不可能去其他的娛樂場所。只能在村落附近的山野中尋找勝景,或去附近的一個免費出入的“聖格魯野生花園”閑逛。
接連好幾天,他都在聖格魯花園看見一個淡妝素裹,神情有些落寞的少女。少女和他一樣,也是在花園中漫無目的的到處流連。
時值暮春時節,花園裡草木芬芳,雀喧蝶旋,正是萬物的荷爾蒙分泌最為旺盛的好時光。連續幾日過後,張競生終於按捺不住了。
這是一個隻喜歡上等咖啡和上佳埃及煙卷的少女。
從花園裡的散步交談,到咖啡館裡的小坐之後,兩個人很快就深吻在一起了。
少女口中一縷香甜的氣息,讓張競生即刻全身酥麻了起來……當晚,當少女玉體橫陳在他眼前時,他更是嗅到了少女全身所散發出來的芬芳。
芬芳中帶有清甜……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就是乾隆在世也比不上他了。因為乾隆的香妃,也趕不上這個少女的美豔,更沒有這個少女的那種清甜。
然而勝地不常,盛宴難再。
半年後,她要奉母命,去南方的醫院去照顧因戰傷而入院的未婚夫……(此時為一戰時期)兩個人就此永別。
香妃情人走後,就像蘇赫不敢重遊他和學姐一起走過的路一樣,張競生也不敢再去聖魯格花園了。
恨別鳥驚心,感時花濺淚……
張競生和所有失戀時的爺們一樣,此時血液裡所有的倔強與強悍統統不在了,剩下的只是無盡的思念和無盡的悲傷。
張競生決定換個環境。於是他選擇了大海。
於是在大海邊,他就遇見了“衛生情人”。
張競生在一次不自量力的弄潮時,被大海的力量弄得精疲力竭, 逐漸地被潮湧推向深海。就在他心慌而絕望地掙扎的時候,一條美人魚遊了了過來。
於是,張競生這個東亞病夫……得救了。
於是,這個東亞病夫就立刻決定,他要以身相許了。
假如這個美人魚不介意的話……
年少時的張競生,典型的華夏傳統書生一枚,簡直就是清秀得一塌糊塗。
浪漫之都的美人魚……自然不會介意。
美人魚是巴黎一所醫院的衛生員(護士),她是來大海邊度假的,她還是一個未婚……而且還沒有未婚夫的姑娘……
張競生心裡終於踏實了一些。
張競生之所以把美人魚稱呼為“衛生情人,”並不單單是因為美人魚是個衛生員,也不是因為美人魚更加講究衛生注重消毒一類,而是她所崇尚的“衛生式愛情。”
美人魚反感城市愛情。也就是反感在城市的茶樓、咖啡廳、舞廳以及沙龍裡的愛情。她期望的愛情,是在大自然中,在高山與大海之間的愛情生活。
用張競生自己的話說,她所希望的愛情,是一種新興的“衛生的愛情”。與當時世上流行的的“麵包愛情”、“勢力愛情”等等是相對立的……
於是,兩個人當晚就在寂靜無人的高山與大海之間,赤身果體地奔跑追逐著,嬉戲著,一次又一次地野戰著……
於是第二天,美人魚就把張競生帶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法國自然派的衛生島——日出島,開始了一段沒羞沒臊,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赤身果體的“衛生愛情”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