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付完黃遠生和那幾個記者,私下裡又和德橋達成默契後,蘇赫唯一到手的實實在在的收獲,就是一摞名片。
人散後,他習慣性地就要把這些名片丟到垃圾桶裡。
然而剛要撒手,很快他又乖乖地、甚至寶貝似地又把這些名片都揣進了懷裡。
他需要這些人。
就像需要那個阿鄭一樣。
需要這些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批人脈資源。
無論這些人是非富即貴,還是些阿貓阿狗。
他還需要立刻馬上裝上一部電話……
……
從飯店出來,告別了那幾個記者和德橋,蘇赫就和黎氏父女一起走了,他要先去明月社看看。
一則飯桌上不方便聊得過深,二則他也想看看目前還在明月社的那幾個成員……如果沒記錯,白虹、黎明健、徐來以及周旋,現在應該都還在。
曾經的一代風華,現在的超級小美女……
那可是華夏大地上最早、最風騷的女團啊……
蘇赫雖然現在手上還沒有什麽錢,甚至都不知道他現在手上的錢還夠不夠裝一部電話。甚至於即使立刻馬上就裝了部電話,是不是就會隨時……斷頓?
然而這並不影響他的熱情,甚至不影響他的想入非非。
賺到錢,賺到或多或少的錢,蘇赫覺得隻是個時間問題。所以即使是現在,隻要有吃的有的住,他似乎仍然不太把錢當回事。
他覺得,以明月社目前的窘境,除了讓黎錦輝當漢奸他不會乾以外,其他的隻要是能讓他賺到錢,能讓他專心致志地搞音樂,搞歌舞,搞兒童教育,搞白話文推廣,搞電影音樂等等……相信他都不會拒絕的。
在蘇赫的認知裡,黎錦輝就是個大才子。
湘潭黎氏一門的黎氏八駿都是大才子。
老大黎錦熙是著名語言文字學家,漢語注音之父,是太祖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時的老師。教育跟語言文字是他一生的志業。
老二黎錦輝是流行音樂之父,是兒童劇、歌舞劇的開創者。
老三黎錦耀是地質礦冶學家。
老四黎錦紓是教育家。
老五黎錦炯是鐵路橋梁專家。
老六黎錦明是作家。
老七黎錦光是一代歌王和著名音樂家,還是《夜上海》的作者。
老八黎錦揚是旅美著名作家。美國百老匯上演的第一部華人歌舞劇《賽金花》就是他的作品。
……
讓一個天分極高的大才子去搞經營、搞銷售、搞管理,甚至去搞社會關系、搞人脈……
實在是明珠暗投,難為了他。
有他蘇赫在,就一定要讓這個大才子揚長避短,真正做個無人望其項背的……幕後英雄。
至於那些揚名立萬的破事、爛事、麻煩事兒,就隻好由自己代勞了吧……
……
從飯店出來,三個人也沒有叫黃包車。
路不遠。吃飽喝足了,邊走邊聊也正好可以消消食。
黎莉莉從豫園門前見到蘇赫那一刻起,除了瘋狂地跳了一陣子舞,著實嗨了一陣子後,一直到吃飯再到現在,幾乎就沒有怎麽說話。
她隻是時不時地就喵上蘇赫一眼。然後很快就移開了目光,把目光投向了和蘇赫一個方向的其他什麽景物。似乎那些沒有什麽生命活力的景物,比蘇赫更吸引她,比蘇赫還耐看。
此刻她仍然是不說話。
因為她義父黎錦輝,
一直在說。 一起走在了路上,蘇赫似乎才發現,此時的黎錦輝盡管已經是四十出頭,仍然可以說是一個老帥哥。
身材挺拔,不高不矮,略顯瘦削。
清秀的眉眼配上一張同樣略顯瘦削的一張臉,年輕時的俊逸峭拔仍然是若隱若現。
最讓蘇赫讚歎的,就像瓊斯一樣,也是氣質。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審美。是學養和藝術經年熏陶出來的那種深邃、廣博和神秘。
隻是,此刻的黎錦輝略顯消沉和憔悴。
他的話題在蘇赫的引導下,也正是從這裡開始。
“從南洋回來之前,那是明月社第一次解散;一二八時因為打仗,又一次解散。到了今年年初,其實都不知道是第幾次解散了。”
以前是因為被挖角、被騙以及戰爭,這一次的起因雖然還是錢,但一紙政令就等於把明月社給封殺了。
開始時還有些積蓄,但隻出不進,一幫子人要吃飯,很快就見底了。
一些有家的、有投奔之處的,能找到些活計乾乾的,就陸陸續續都離開了。現在剩下這幾個小孩兒,要麽是無家可歸,要麽就是鐵了心要跟我共進退的。
直到前些日子,麗麗忽然想到可以到電台試試。
明月社畢竟還有很高的知名度,這幾個小孩子又能唱能跳,國語又說的好,就這麽在電台主持一些節目,順帶著再接一些商業廣告,這日子也就這麽一天天地捱下來了。
然而她們即使是到電台接活,也是借新月社和其他的名頭去接的。根本就不敢以明月社的名義,否則就是這樣的活也沒有人敢讓她們乾的。
……
蘇赫知道明月社目前的處境,然而卻不知道一道政令根本就等於把明月社給封殺了。他原來還準備幫一幫黎錦輝,現在看來要另做謀劃了。
如果能把這個女團重新收攏回來,重新打造一些歌舞,重新給女團定位,甚至在明月社的基礎上,重新起個名字……
“黎大哥,看你今天的馬桶鼓玩的很溜。以前就玩過鼓嗎?”
開始時蘇赫是稱呼黎錦輝為先生的,然而黎錦輝說啥也不同意,非要兄弟相稱不可。
最後兩人一直爭執到了酒桌上,在黎錦輝的一再堅持下,蘇赫這才不得已地喊了聲黎大哥。
蘇赫雖然不常把臉帶在身上,然而無論是年紀還是江湖地位,這聲黎大哥喊的他還是覺得有些慚愧。
黎錦輝卻有他的理由。
蘇赫演奏的弗拉門戈音樂他雖然也聽聞過,然而像蘇赫這樣把吉他玩瘋了似的,以及一首接一首的明快而活潑的節奏,他還真沒聽過,更沒見過。
用後世的話說,黎錦輝也算在娛樂圈混了半輩子的人了。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包括從他手下出去的,那幾乎都是名動一時顯赫一方的天才和明星
明月社跳舞唱歌的有,玩樂器和作曲的更是不少。其中就包括背著一把破小提琴剛考進明月社時,連一根弦都拉不好、拉起琴來都讓人不忍卒聽的聶紫藝(聶耳)。
然而聶紫藝也就在黎錦輝的手下調教了一年多的時間,他的琴藝就已經可以獨奏,可以成為樂隊中成熟的一員了。
然而蘇赫似乎和這些人完全不同。無論是音樂上的見識和造詣,黎錦輝覺得自己能指點他的似乎不多,反倒是自己卻能從蘇赫那裡開拓一些眼界。
因此,隻有稱兄道弟才方便交流。
何況,還極有可能在一起合作,那就更有必要了。
黎錦輝聽到蘇赫問起了鼓,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笑容裡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一些驕傲的神色來。
“鼓是爵士樂不可或缺的一件樂器,不會玩鼓就根本玩不轉爵士樂。別說各種鼓了,除了你手上的吉他暫時還沒玩過以外,其他隻要市面上見得著的樂器,還沒有能難住我的。”
蘇赫恨不能使勁扇自己一個大嘴巴。
玩爵士樂的怎麽可能沒有鼓?
又怎麽可能不會玩鼓?
“這麽說明月社裡現在還有鼓?”
“當然。從低音大鼓到小鼓,包括吊鑔和踩鑔都不止一兩套……”
蘇赫略一沉吟,“黎大哥,你說如果我們把類似弗拉明戈的歌舞搬到舞台上,能不能受歡迎?”
黎錦輝也是稍一沉吟,眼神卻是漸漸亮了起來。
“雖然還沒有人這麽乾過,但我想應該能行。”
“從今天豫園門口的氣氛就看得出來,弗拉明戈還是非常受歡迎的。因為此前似乎還沒有這樣熱烈、奔放而歡快的風格。”
“現在社會上的氣氛,有些太壓抑了。無論有錢人還是普通百姓,都需要一個宣泄的通道。而弗拉明戈無疑是最為恰當的音樂。就連現在的歌舞廳都沒有這樣的氣氛。”
接下來他又說道“目前包括國內外的銅管樂隊、管弦樂隊等交響音樂,以及各種歌劇甚至連比較冷門的班卓琴(Banjo)、比較大眾化的口琴都開過演奏會,弗拉明戈自然沒有什麽理由不可以。或者就因為弗拉明戈的熱烈、自由而奔放的節奏和旋律,在大魔都掀起一陣弗拉明戈風暴也不是沒有可能……”
蘇赫再一次理解了黎錦輝。
黎錦輝幾乎就是和他自己一樣,喜歡新鮮刺激、新歡創新而不畏艱難,也是個敢於冒險樂於冒險的家夥。
想別人不敢想,為人所不能為。相信判斷,更相信自己。
“黎大哥,你有沒有把明月社重振旗鼓的想法?”
“怎麽能不想,每時每刻都在想。然而法令不允許不說,現在是要錢沒錢,要人沒人。你黎大哥現在純粹就是個虎落平陽,空有一腔抱負罷了。”
“法令和錢的事情如果我都能解決掉了,黎大哥能否把那些走散的人再召回來?”
黎錦輝……
從豫園門口弗拉明戈的熱度,到幾個大報記者對蘇赫的關注,黎錦輝此時也覺得黎麗麗說的沒錯,蘇赫絕不會永遠是個池中物。甚至隻要有一個機會被他抓住,他就極有可能會一飛衝天。
而百代的德橋,以及百代接下來可能與蘇赫的某些合作,就極有可能是他所面臨各種機遇的開始。
何況,這貨又是那麽喜歡裝逼。裝起比來把臉都會丟到家裡……
單憑這一點就是自己一輩子也學不來的。
而要想在這嗜血成性的十裡洋場混出點名頭,要是沒有點厚黑精神,又怎能玩得轉呢?
比如自己的書呆子氣。即使沒有那一紙政令,以往不也經常性的吃虧上當嗎?更何況,那一紙政令又怎麽能憑空出現,誰又能說得清不是有人在背後動手腳呢?
雖然如黎麗麗所說,蘇赫現在連自己溫飽都不一定保證,但聽其言觀其行,自己畢竟也沒有什麽損失。
何況他從蘇赫的眼神裡,也看到了一些自己熟悉的東西。
曾經的自己,不也是這樣不知天高地厚地一路闖過來的嗎?
黎錦暉的雙眼也漸漸地明亮,漸漸地發出光來。
看著黎錦暉神色的變化,蘇赫不失時機地問道:
“黎大哥,怎麽樣,咱們一起乾起來吧!?”
“你想怎麽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