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火爐城市的渤海,入秋都已經月余了,午後的日頭依然曬人。渤海國際機場的廣場上旅人行色匆匆,每個人都不願在太陽地兒裡過多逗留。
安檢大廳中人流熙熙攘攘,穿梭在這裡的人們不是將要離別就是等待重逢。
“婉瑩姑娘,我們少爺之前沒有談過女朋友,也很少與異性來往,以後有什麽不到之處,還請多多包涵一下。”良叔十分認可陸離的這個女朋友,打內心裡希望兩個人能有一個圓滿的結果。
王婉瑩聽完良叔所講,邪魅地瞟了一眼陸離,“他挺好的,我們會相互包容的。”
陸離訥訥地站著,沒有說話。
“那我就放心了,”良叔擁抱了一下陸離,神情多有不舍,“少爺,多保重。”
良叔轉身去安檢了,陸離看到他遠去的身影,已沒有自己小時候那般矯健,離別的心緒更添了幾分哀傷。
回程的路上,一直悶悶不語的陸離不知道抽了什麽風,忽然鄭重其事地對副駕上的女朋友說,“婉瑩,要不我們早點結婚吧。”
“啊?”王婉瑩有點懵。
“嗯。”
“你這算什麽呀?求婚?哪有這樣的呀?”王婉瑩雖然嘴上不滿,極力保持矜持,但是神情中依然抹不掉嬌羞與欣喜。
陸離撓了撓頭,“對哦,這樣也太快了。”
王婉瑩還期待著他能再說些什麽,結果這憨子卻沒了後話。真是榆木疙瘩,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王婉瑩瞬間在腦海裡把陸離狠狠地錘了三百六十回。
到了圖書館,王婉瑩要下車時,陸離發現她鬱鬱寡歡,“你怎麽啦?”
“我愁得慌!”
“啊?”
“好了,我去上班了。”王婉瑩拖著沉重的身體與心情下了車。
陸離有些不明所以,但他求生欲望很強,降下車窗,“那我開完會晚上來接你呀?”
他的話石沉大海,直到王婉瑩消失在稷下的大門裡也沒等來回音,他隻好帶著疑慮去參加長明集團的金融季度報告會了。
長明的金融業務是由鄒家長子鄒瀚宇掌控的,近年來依靠長明的財大氣粗,他已將業務開展到了各個領域,尤其是在金融投資方面做出了不俗的成績。鄒瀚宇憑借這些商業成果得到了鄒光華的另眼相瞧,也在董事會耆老的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要想將情婦所生的鄒二公子扶上高位,首先就得讓鄒瀚宇折了翅膀,失去金融業務這塊奠基石。
之前與鄒光華的會談中,陸離之所以沒有談及這個板塊,一方面是因為他還沒有將這柄匕首開刃,無法一下捅進鄒瀚宇的心髒;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在等一個時機,一個能讓鄒瀚宇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自己匕首所傷的時機。
如今,這個時機來了。
渤海黃金谷,長明大廈68層的會議室裡集合了集團的要職高管,他們都是當下商界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此高規格的會議是為了審議過去三個月集團的金融業務報告,以及決定下個季度金融工作的開展方向。
這場會議的主角隻有一個,那就是正值春風得意的集團未來接班人鄒瀚宇。
陸離沒有參與眾人的研討,他一個人坐在列席區默默地翻看鄒瀚宇出具的這份金融業務報告,不時地提筆圈注。
他在等。
等鄒光華的發言邀請,他知道這個邀請遲早會來,因為這個會議室裡沒有誰比他更有發言權。
鄒瀚宇匯報完本季度的工作開展情況,
著重向董事會參會董事闡釋了一些重要數據,然後照例回答了各位高管的問詢。 這本應該是一場圓滿的會議,因為那些華麗的數據,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對集團金融工作非常滿意,除了陸離,以及鄒浩辰。
“陸離先生,你能不能就集團的金融業務發表一下高見?”鄒光華終於向陸離發出了發言邀請。
轉身的轉身,抬頭的抬頭,在場的每個人都將目光轉向了列席區的陸離,鄒浩辰尤其期待陸離接下來會講些什麽。
“不太方便吧,要不會後再談?”陸離假意推脫,他意思是給鄒光華一個提醒,接下來的發言可能不是大家想聽到的。
老謀深算的鄒光華怎麽會不明白陸離的意圖,但他認為不論陸離說什麽都不必要有所回避,“沒有什麽不方便,我們大家都想聽一聽你的見解,直言無妨。”
“這。。。”陸離一副作難的樣子。
“陸先生您有什麽問題盡管提,我們都會虛心接受。”鄒瀚宇擺出一副虛懷若谷的姿態。
“其實,在回國之初,我就已經翻查了國內幾個大公司的資料,當時對長明的金融業務情況就存在很多不解,昨天我認真研究了集團為我準備的數據報告,今天又聽了大家的研討,我有幾個問題還是非常疑惑。”
陸離的開篇之言不緊不慢,誰都沒有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場風暴的開端。
“你有什麽疑惑,講出來咱們大家探討一下。”鄒光華著實是想聽聽陸離的意見。
“第一個疑惑,為什麽長明集團的金融投資戰略布局沒有將實業投資作為重點,而是大范圍布局風險相對較高的創業投資。”
聽完陸離第一個疑惑,在場有兩個人心情緒有所起伏,一個是被質詢的鄒瀚宇,一個是有所期待的鄒浩辰。
“因為近年來公司地產業務急速擴張,集團已無力抽取足夠的資金去布局其他實業投資,隻能用有限的資金去布局發展潛力大、回收周期短的創業項目。”鄒瀚宇的解釋合情合理,讓人挑不出任何弊病。
陸離沒有急著去反駁他,“那就引出我第二個疑問,長明之前投資的很多創業項目,像外賣、打車等,都有潛力成為獨角獸,為什麽在大好形勢下中途撤資?”
“您剛才也說過,這些項目都是風投,誰也保不準它們將來的成長空間怎麽樣,在公司資金相對吃緊的情況下,見好就收應該是最好的選擇。”鄒光華等一批公司創始元老對鄒瀚宇的這番話也是認可的,畢竟之前的決策他們都有過參與。
“放棄一個發展上限逐漸明了的項目,再去投資一個前景未明的高風險項目,這樣也算最好的選擇?”陸離覺得應該在這第二個問題上下點猛料,為第三個問題的致命一擊做一些鋪墊。
陸離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人仔細一琢磨,確實是這個理兒,之前怎麽就迷了心神呢。
鄒光華見眾人都犯嘀咕,鄒瀚宇並沒有出面解釋,他隻好打圓場安撫人心,“這都是決策問題,之前集團沒有像陸先生這樣專業的人,考慮問題上可能不夠周到。”
陸離聽得出鄒光華不是在為自己的兒子辯護,隻是害怕寒了在座高管們的心。陸離有些囁喏,他接下來的第三個問題揭開最後一層遮羞布後,他不清楚向來身體抱恙的鄒光華能不能挺得過去。
但他已騎虎難下,別無選擇。
“我最後一個疑問,為什麽長明注資跟投的項目都失敗了,而所謂‘見好就收’的項目後來都孵化成了獨角獸?”
陸離低下頭盯著桌面上的報告,不再與任何人的目光有所接觸,“並且無論失敗的還是‘見好就收’的,隻要是長明所投的項目都能發現另一個公司的身影。”
鄒浩辰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笑容一閃而逝,他重新恢復了玩世不恭的神態。
“你什麽意思?!”鄒瀚宇按耐不住了。
陸離始終沒有抬頭,他害怕撞上眾人各種複雜的眼神。
“長明所投的失敗項目的創業公司都與一個名為‘勱斯資本’的公司有大筆資金往來,而巧的是,長明撤資的項目,這個‘勱斯資本’都持有股權。”
陸離的三個疑問,其實是在層層鋪墊,明眼人一點就明白這個勱斯資本肯定有問題, 十之八九與掌控集團金融業務的鄒瀚宇脫不了關系。
鄒光華以前認為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總算是走上了正道,通過努力得到了諸位董事的認可,沒想到背地裡竟然玩這麽一出。
他滿腔怒火壓不住,但又不能把最後的這層窗戶紙也捅得稀碎讓眾人寒了心,他百感交集,躊躇難斷。
但是大家都不會在這種時候輕易站出來發表看法的,無論是對是錯。他們都在等,等鄒光華先開口。
會議室裡出現了死一般的沉寂,每個人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氣息帶了更大的尷尬。
“啊。。。”鄒光華大叫一聲,一口鮮血直噴出來。
眾人都驚慌地站了起來,挨著鄒光華的幾人忙上前攙扶,頓時寂靜的會議室亂作一團。女助理通知了鄒光華的私人醫生,並準備車輛前往醫院。
陸離依舊坐在列席區,埋頭盯著桌面,看不清他現在是什麽表情。
會議室一陣鬧哄哄過後,人都散去,隻留下了陸離,他整理了一下物品,起身也走了。
女助理忙完回頭來幫鄒光華收拾物品,看到陸離的座位上有文件遺落,便上前想一同收走,發現文件上有一首瀟灑行楷寫的小詩:
無征來雲天,暖春複回寒。
昔花綻不敗,逢雨誰常顏。
些許零落去,幾多樹頭殘。
莫怨雨摧花,秋風更難全。
花生隨四季,明朝枝又繁。
落英抻可取,拈來便是禪。
這首詩筆跡蒼勁,力透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