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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第26章 城傍子弟
  是夜,宋若昭遇險又脫險之情境,皇甫珩自然無法知曉。隨韓遊環及牙將馳出奉天城之際,他內心連日來的焦躁甚至在慢慢褪去。雖然德宗面對他這個涇師核心將領時、既不斥責又不寬宥的態度,令他難免惴惴,但韋皋在首戰當日踐行君子之諾,以及宋若昭安然相會後的月下盟誓,讓皇甫珩沉浸在一種尚懷希望的亢奮中。

  他盼望著,各地勤王之師能四聚而來,天子首先能回到京都,而後定河東與江淮,遍地烽煙、戰事無休的局面或可改變。他還僥幸地想,義父姚令言或許趁亂擺脫了朱泚。

  皇甫珩隨韓遊環回到邠師大帳的翌日,東南方向,姚濬與李日月退防駐扎的大營並無異動。

  昨日涇師攻城,一戰而潰,士氣很有些受挫。姚濬這幾年來在父親姚令言身邊偽裝成魯莽不智的模樣,叛亂後終於能操持起狠辣自私的算計,哪裡是肯吃虧的。

  原本,姚濬急於攻城,乃因以為城中守軍不多,中了隴州、邠寧二師的合圍後,又見奉天城防森嚴,便不敢再貿然行事。李日月來商議後策,姚濬隻推說涇師這半月來已疲憊至極、應先扎營恢復元氣,反正那德宗也不敢離開奉天城,不如等大秦皇帝(朱泚)的示下。

  李日月知姚濬已決定消極怠戰,隻待幽州兵來出力擒王。他不過是朱泚派來的監軍,無法跳過姚濬驅動涇師將卒,留在營中也是生悶氣,便帶上親隨離營向東,快馬加鞭地回長安去給朱泚報信。

  兩天后的深夜,梁山後面的邠師大營,士卒忽報,有兩名自稱涇師反正者揮舞著白色葛巾來降,求見皇甫珩。

  皇甫珩見到二人,大喜道:“高振、石懷義,吾城傍將士安好?”

  原來,自大唐開國以來,邊境各州便有城傍制度。北狄、東夷、南蠻、西戎各胡人部族,歸附唐廷者,可在州城之外放牧營田,若有戰事,則編為唐軍的一支,與唐人將卒一同出戰,稱為“城傍”。

  涇原鎮附近的黨項各部,因不堪吐蕃的欺凌,便投靠到涇原鎮來。姚令言出身河中府,算得半個讀書人,素來很懂些安撫之道,對於歸附的城傍部落問疾苦、慰饑寒、公私不得相侵,頗為體恤。

  近朱者赤,皇甫珩在義父身邊長大,對於這些城傍蕃兵非常和氣,不但樂於教習陌刀刀法,春耕秋防之余,甚至還教他們識些唐文。此番來降的石懷義便是城傍子弟的佼佼者,高振則是平時負責將城傍轉為涇師定額兵員的孔目官,因此與城傍子弟也熟稔得很。

  “皇甫將軍,”高振道,“得知出鎮的涇師在長安兵變後,那田希鑒便殺了留後節度馮將軍。吾等僚佐不敢妄動,隻靜觀其動。但那田希鑒看起來也不打算附逆朱泚,並未集結留守的涇師東進增援,反倒與西蕃使者似有往來。”

  一旁的石懷義道:“那日正是末將值防涇州城,幾名西蕃模樣的商人通關入城,但馱馬上的袋子卻是空的。末將起了疑心,便通報了高孔目。後來高孔目竟然在涇州幕府見到了這些蕃商去拜見田將軍。高孔目遂令末將著人尾隨這些蕃商,發現他們不但沒在涇州城做買賣,幾日後一出涇州便脫去偽裝,顯見得是那西蕃讚普的親信。”

  皇甫珩聽到這裡,心道田希鑒若真通敵西蕃,倒也不算出乎意料。這田希鑒與合川郡王、神策軍李晟是甥舅關系,但久在邊鎮,對中原王朝似乎沒什麽忠誠。

  去歲,河東四王叛亂時,田希鑒就在幕府中勸過姚令言,

不如明裡防秋、暗裡和吐蕃讚普會盟,將西邊各小國的地盤瓜分了,截下財賦蓄養藩鎮,悄悄坐大,管唐廷水深火熱,涇原自是逍遙。田希鑒話還沒說完,就遭了馮河清訓斥,言道,遙遙安西的龜茲城中郭昕將軍(郭子儀的侄兒)尚在堅守、誓不降於西蕃,怎地吾等在涇州兵強馬壯卻謀求與敵人媾和,如何對得起這些年來忠於職守、死在西蕃人馬刀下的亡魂。  當即,馮河清便在眾將前與田希鑒翻了臉,請姚令言作主斬田希鑒。姚令言略有婦人之仁,兩邊都安撫了幾句,此事便按下了。

  如今,田希鑒先發製人殺了馮河清,又謀算著千裡之外忙著替朱泚圍攻奉天城的姚濬鞭長莫及,自是有恃無恐地與蕃子做起交易來。

  “皇甫將軍,我黨項子弟當年歸附唐廷,一則因中原天子詔令撫恤胡人,二則因西蕃對黨項各部搶奪牧場、殺男掠女,各部不得不東傍大唐以避之。現下田將軍如此行事,我城傍子弟豈能身負蕃子世代血仇而從之。”

  石懷義說到此處,跪了下來,掏出腰間所配的黨項鐵劍,咬牙劃開左手拇指,歃血起誓道:“此番來尋皇甫將軍,就是要請高孔目為證,我千余城傍子弟誓死忠於唐廷,願隨將軍勤王平叛!”

  皇甫珩不禁熱血激蕩。幾日前韓遊環出戰前,對他的片語提點,令他一直在盤算,如何重新聚集一些涇卒將士在自己的麾下。奉天城下勸圍城涇師反正,他眼鋒過處並未見到自己治下的營將親信在陣中,想來是被姚濬留在了長安。姚令言不知下落,田希鑒擁兵自重,姚濬更是與自己反目成仇,皇甫珩正苦惱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之時,憑空來了一支蕃兵,還是素來與自己交好、很堪信任之師。

  “爾等家小,仍留在涇州?”皇甫珩關切道。

  “末將謝將軍掛懷,多虧高孔目慮事周全,早早吩咐末將暗裡聯絡,囑咐城傍子弟在州城中有妻兒者,都悄悄送回城外部落中,由部落長老照料。家人們一跑,我蕃兵營也趁著田將軍尚未防備,陸續分散,往東而來,又於距離此地不遠的漠谷會合,悉聽皇甫將軍調遣。”

  “高孔目真是有勇有謀!”皇甫珩由衷地向高振讚道。

  高振急忙還禮。

  和石懷義等黨項城傍不同,高振是中原唐人,與邊境的西蕃人並無血海深仇,他鼓動石懷義等脫離田希鑒來投靠皇甫珩,實是因為姚令言、馮河清素來對他不薄。

  更重要的是,他身為孔目官,能在第一時間看到驛站送來的邸報。在邸報中,他得知自己的堂兄、禦史中丞高重捷正護駕於奉天城。

  高振已過而立之年,因春闈失敗,囿於邊鎮數載,少小時通過科舉取士的理想早已不可實現。但他不甘心自己永遠做個籍籍無名的苔米小吏,此番潑天大變,正好給了他以軍功擢升的機會。

  “皇甫將軍,仆有一事相求。”高振伏首,謙卑道。

  “高孔目請講。”

  “仆以為,皇甫將軍既得蕃兵勁卒,似應即刻入奉天城向天子稟報,一則向朝廷表明我涇原之師仍不乏忠烈節義者,二則也免得旁系軍鎮多有口舌。”

  高振言之鑿鑿,心裡的算盤其實是去天子跟前露個臉,順便尋到自己的堂兄高重捷,攀扯攀扯,為自己增加幾分建功立業的機會。

  但皇甫珩聞言,細細一忖,倒覺得高振說的頗有道理。從此前德宗的態度看,若自己重新召集了軍隊卻不稟明,只怕天家的聖心又要起疑。

  無獨有偶,韓遊環得知皇甫珩帳下來了涇師蕃兵,便連夜過來查看。他將事情經過一聽,也如高振所言,叮囑皇甫珩盡快面聖。

  “彥明,莫怪為兄倚老賣老,勤王的事不好乾,聖上喜歡咱們,但也怕咱們,處處提防咱們。千萬別讓聖上覺得,你有甚麽瞞著他,那便是有千般功勞,也會一筆勾銷。這是為兄當年還在郭汾陽的朔方軍中時,就明白的道理。”

  有了韓遊環一席話,皇甫珩再不耽誤,翌日天光微明之際,便隨石、高二人往漠谷查看。

  要說石懷義這黨項兒郎,著實很懂些兵法。皇甫珩見到他集結的蕃兵駐扎之處,位於漠谷谷道東面坡梁之上的竹林中,有山溪淙淙流過,但殊為隱秘。石懷義向皇甫珩道:“末將雖為草原蕃落子弟,在一馬平川之地長大。但歸附涇原鎮後,喜讀李衛公兵法。見到這漠谷地形,山高溝深,若扎營不慎,只怕受到伏擊,因此不敢不先佔了這順勢又有水源之處。”

  皇甫珩點頭,策馬順著梁原將漠谷查看了一遍,仔細記下各處險要後,向石懷義道:“眼下西北諸鎮中,邠寧鎮已來勤王,尚有朔方、靈鹽、夏綏三鎮握有重兵,當任節度使留後或刺史素來都忠於唐廷,或也在勤王途中。自西北往奉天,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梁山,二是漠谷。那梁山是乾陵所在,我唐人素來敬畏先祖安葬之所,乾陵又是先帝陵寢,此前我與邠師韓將軍設伏於彼,實為無奈之舉,只怕再有援應之師,聖上不允走梁山之道。但這漠谷地勢實在險惡,若朱泚叛軍隱匿於此,伏擊西北方向而來的勤王之師,只怕釀成大禍。你須留幾名幹練老辣的牙兵在此處,一待發現敵情,迅速往報奉天。其余子弟,隨我與邠師合軍。”

  “唯,不敢辭。”石懷義朗聲道。

  當下,千余名精壯蕃兵收拾輜重,拔營往東而行。皇甫珩見這些黨項漢子,雖然未帶多少戰馬,但為數不多的馱馬上掛著黃羊、野兔、雉雞,直如打獵歸來般。他心下感動,這石懷義真是當得起一個“義”字,乃實意來投奔,料及唐廷自身難保之際無暇大肆賞賜,連“軍糧”都自備了。

  高振一貫善於察言觀色,向皇甫珩輕聲道:“將軍請看,這胡人仗義起來,倒叫我等唐人汗顏呐。”

  “必不負此義。高孔目,待到天子禦前,本將為爾等討些告身。”

  告身乃朝廷授官憑證,雖不少是虛職,但亦是榮弦,日後必有用處。高振等的就是這句話,心中大喜,在馬上躬身拜謝皇甫珩。

  皇甫珩收編城傍子弟之際,奉天城得到了一好一壞兩則驛報。

  好消息是金吾大將軍渾瑊擊退了追兵,旦夕間即可馳援奉天。壞消息是李希烈趁神策軍回撤勤王的檔口,從襄城分兵出來,又截斷了漕運。浙東浙西觀察使韓滉,從自己治下的膏腴之地征收的財賦,根本無法北上進入中原,遑論轉運到奉天。

  德宗聽聞此訊,首先慶幸的是,自己沒讓邠寧之師的三千人馬進到奉天城裡,否則豈不是又多了三倍的嘴巴來吃奉天的儲糧。但人在城外,也意味著想走就能走,若那韓遊環以糧草不足為由撤回邠州, 朝廷也無法治罪。

  正一籌莫展時,剛從城下巡防歸來的韋皋求見,奏稟德宗,自己可派堂兄韋平悄然出城,往自己的嶽父、西川節度使張延賞處求援軍餉,並可帶著西川糧隊繞道隴州、普潤,抵達奉天城西北囤積,正好由邠師把守,供應城內城外勤王的軍隊。

  德宗又驚又喜,覺得這韋城武當真有當年郭子儀的幹練,怕不是第二個於自己的李唐江山有“再造之功”的良將。當即擢升韋皋為隴州節度使,並給韋皋帶來守衛奉天的軍隊加號“奉義”,自此往後,韋皋所部可稱為“奉義軍”。

  各藩鎮,其時都各有軍號。比如魏博叫天雄軍,幽州叫盧龍軍,青州叫平盧軍,潤州叫鎮海軍。韋皋得了德宗所賜軍號,想到天下各鎮以“義”字為軍號的,還有澤潞李抱真的昭義軍。由李抱真,他自然又想到了宋若昭。

  韋皋感慨自己仕途不可謂不順暢,但於眷屬之事上似乎總在“遣悲懷”。曾經的發妻張氏堪稱情意甚篤,奈何盛年香消。又遇到宋若昭這璞玉般的女子,錯以為緣分妙不可言,卻原來佳人心中另有郎君。

  這幾日,他路過膳棚,見到那薛濤隨著仆婦忙前忙後的身影,偶有出神凝思:“不知這薛小娘子長大後,可真的有宋家娘子的氣韻。”

  他囑咐韋平往西川去時,曾忽然想起薛濤說過,其阿父也被貶去西川、出使南詔。他在猶豫是否要讓韋平帶上薛濤去尋薛使,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他覺得,每日能見到薛濤,自己整個人都會松弛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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