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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第25章 借刀殺人
  奉天城德宗的臨時行宮中,普王李誼立在禦座之下,身旁跪著面如死灰、疲憊不堪的宋若昭。

  德宗向宋若昭緩緩道:“宋氏,李司馬是朝廷五品官身,雖則普王親眼目睹那李萬欲害你性命、你為自救本是理直,但錯手殺之,只怕罪難減等。”

  君王說到此處,停了下來。普王李誼見狀,即刻奏道:“陛下容稟,大戰之際,李司馬作奸在前,殺人在後,這宋氏偶然路過便遭此難,實是無辜。況且,若對宋氏公然治罪,只怕澤潞李抱真詳詢之下,倒牽扯出一些宗室秘聞來。”

  德宗不語,似在斟酌。

  其實一大早,內侍霍仙鳴在德宗榻前說了個大概,德宗就已省得,自己這侄兒李誼行事頗為謹慎,帶著那宋氏候了一夜,大約就是尋思此事牽涉延光公主,須立即由天子來做個示下。

  本來,莫說奉天,就是長安城再大,對於流言蜚語來講,也沒有傳不到的地方。德宗此前就聽到關於延光公主的一些風評,但畢竟是自己的姑母兼親家,不好責難,況且和他李家天下快被那些狼子野心的藩鎮瓜分相比,延光公主蓄養面首哪裡算得什麽大事。只是,勤王大戰之際,此等醜事太也有損宗室體面。德宗內心倒覺得,死一個李萬、敲打敲打自己那不知分寸的皇姑也是好事。

  所以,德宗本不欲加罪於宋若昭,不過說幾句律法威嚴的話。普王出來作證兼勸阻,這案子就很好斷了。就算延光公主事後鬧來討要說法,普王的說辭正好堵了這混帳姑母的嘴。

  “這李萬的屍身,現下在何處?”德宗開口問道。

  “稟陛下,臣的家奴,昨夜事發時就收去僻靜處埋了。”

  “普王做事倒是果決。”

  “此等微末醜事,不足以煩擾陛下。”言罷略一遲疑,補充道:“想那龍武軍的令狐將軍雖與李萬交好,但也是個明白人……”

  德宗微微頷首,又向宋若昭道:“宋氏,你救護過我李家皇孫,現在普王也救了你一條性命。你畢竟已是澤潞節帥認下的義女,昨夜之事,朕就當與你無涉,待局勢安定之後,朕會著人送你回潞州。”

  宋若昭方才聽普王稟稱親眼見到李萬對自己行凶,已是訝異,此刻見德宗因為普王的一番話將事化了,竟如墮夢中,仿佛不信自己已獲赦免。普王在一旁喝斥道:“還不叩謝聖恩!”

  若昭醒悟,急忙磕頭。德宗擺手道:“坊禁已開,你自行離去罷。”

  若昭起身,回轉之際正撞上普王灼灼盯著她的目光,不由一驚,低頭速速出得屋去。

  德宗在座上看得分明,待宋若昭走後,悶悶地輕哼一聲,向普王道:“謨兒,朕看你對此女怕是有心。只是,那李抱真得個便宜認她作義女時,還同時求朕敕她入太子府中為良媛,朕未置可否,先晾晾那李節度。說來可笑,未出一兵一卒來勤王,不過是府中僚佐之女機緣巧合救了朕的皇孫,這李抱真就想和朕攀起親家來?你瞧,怕是回紇人也沒有朕的這些藩鎮會做買賣。”

  “謨”是李誼先前之名,德宗在無外人時,便以此喚這個養子,以示親密。

  普王一聽,忙回稟道:“臣不敢欺瞞,這宋氏文雅柔順,臣確實,確實……但是陛下,據臣所知,此女應已有心上人。”

  “哦?”德宗一怔。

  普王故作無奈:“臣本不知李抱真奏請聯姻一事,因此昨夜在太子處,臣一時意氣上來,還問及宋氏,太子告知,

王良娣去世之際,宋氏親口向太子與蕭妃說過,自己已心屬他人。”  德宗沉吟須臾,驀地自悟道:“如此說來,太子早已知曉此女心跡,怎地那日我詔他商議李抱真請姻之事時,他隻字未提。”

  德宗不免慍怒,他明白太子李誦素來敦厚,這宋氏女護衛過皇孫李淳,或許太子也投桃報李、多有維護。但天家上下,先為君臣、再論父子,李誦怎可對自己有所隱瞞。

  普王又道:“陛下可知此女為何昨夜會碰上李司馬?臣謹慎起見,連夜著人打聽,原來此女因與皇甫將軍相會,才誤了坊禁。”

  “哪個皇甫將軍?那個涇師未叛之將皇甫珩?”

  “正是。”

  德宗冷笑一聲:“不過小勝一場,就忙著才子佳人起來。”

  普王歎一聲道:“臣當年蒙陛下聖恩、在涇原歷練時,得知這皇甫珩在軍中口碑不錯,那些西戎城傍軍士尤其服他。聽說昨日守城之戰中,他倒也盡力,且有陣前訓導涇師反正之語。”

  德宗道:“謨兒,自古君王,防臣之心不可無,你皇兄就是太過溫厚良善,朕放心他做太子,但有時不得不擔憂,他能否勝任天子。”

  普王深知德宗素來多疑,因此他雖有心將話題往太子身上引,但德宗真的挑起話頭來,他在興奮的同時又分外謹慎。

  他微微蹙眉,一臉憂思的神情道:“陛下,臣視太子如同胞至親,此番李萬之事,才令臣頗為擔心。”

  德宗直起身來,銳利的目光掃過來,示意他說下去。

  普王道:“延光公主蓄養面首,若止於床第之歡,無非叫朝堂上下議論幾句。但若公主借此結交朝臣,並結交州府有統兵權的刺史,陛下可還能坐視?公主平素以阿母之名常與太子妃走動,而東宮少陽院可是禁苑內廷,誠如陛下所言,皇兄仁慈寬厚、不知防范外戚,臣只怕來日會有大患。”

  德宗“噌”地一聲從榻上站了起來。他盯著座下的炭盆,覺得長期盤踞腦海的隱憂就像這碳塊一樣,被普王點燃了。

  他大唐的公主,歷來就不是省油的燈。延光當年仗著支持德宗繼位有功,不顧輩分混亂,半哄半逼地將女兒嫁給太子做正妻,德宗內心就已不滿,但只是覺得姑母驕橫,沒往更深之處去想。此刻普王半明半暗的幾句話,叫這位本就處於內憂外患中的天子,越思量越惶恐。

  他帶著嚴厲的語氣向普王道:“你出十王宅開府後,可還探知延光公主與何人走得親近?”

  普王道:“似還有崔寧崔仆射。崔仆射曾鎮守西川多年,西蜀是錦繡之地,聽說崔仆射常將蜀地物產送去公主府,與那彭州司馬李萬也頗為相熟。陛下,如今西川節度使雖為張延賞,但難說崔仆射在彼處仍有余部……”

  德宗勃然大怒。他早就疑上了崔寧。崔寧勸天子厚賞籠絡李懷光,崔寧對從不忤逆天子、一心籌集削藩軍資的盧杞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現在再加上與延光公主過從甚密這一條。

  “好哇,朕隻以為河東諸藩是猛虎,竟忘了臥榻之側也是豺狼環伺。若來日這崔寧和李懷光、延光公主內外聯手,朕還有活路嗎!謨兒,你說,朕當如何處置?”

  普王道:“依臣之見,李懷光該用還是要用,只是須以合川郡王(神策軍李晟)牽製。延光公主目下並無可治之罪,陛下不若以退為進,封其為郜國公主,觀其是否得意忘形、提前作出悖逆之舉。至於崔仆射,臣愚鈍,實無良策。”

  一旁侍立的霍仙鳴,聽到普王最後這句,內心不由嘖嘖。這些時日,霍仙鳴已探知,德宗起了除掉崔寧之心。而據他所見,崔寧這個大嘴巴,不但與盧杞不睦,有幾次奏對時還對德宗重用普王頗發了些反對之辭,怕是已傳到普王耳朵裡。

  這普王別看年紀不大,城府著實陰深,圈子兜著兜著,就把崔寧往死路上送。

  果然,德宗道:“謨兒所言,確是替朕分憂之語,將來若能如此輔佐太子,朕就算大行,在泉下也安心了。”

  普王聞言,淚水奪眶而出,撲通一聲伏在階下:“陛下春秋正盛,何出此言,臣聞之惶恐,心如刀絞,心如刀絞啊!”

  德宗頗為欣慰,又將些許軍國之事向普王交待幾句,才和顏悅色地囑其回府歇息。

  城中另側,宋若昭心有余悸地踏進寄宿之處的柴扉,正在灑掃庭除的阿眉迎了上來。

  此前在禦前候命時,細心的普王已命霍仙鳴尋來宮人衣裳,叫宋若昭將身上的血衣換了。阿眉何等機敏之人,她原以為這宋阿姊徹夜未歸,或因與皇甫珩難舍難分,此刻見若昭外裳有異、神情木然,不由驚疑頓生。

  若昭擺擺手,隻道自己想歇歇,阿眉知她是自有分寸之人,便也不多問。不料隻過得半個時辰,小院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眼前此人頭戴金冠,紫色袍衫,腰束玉色瑩潤的十三銙帶,面龐的皮膚略顯黑黃粗糲,但濃眉飛揚、目光如炬。

  阿眉久居長安做暗樁,懂得唐廷公卿冠服等級,開門見到此人的裝束,不免一愣。

  普王認得阿眉是與宋若昭一同進城的胡女,便朝身後牽馬的家奴淡淡道一句“在此等著本王”,又向阿眉道:“此處可是宋家娘子安置所在?本王有事相商。”

  阿眉福禮,見普王立在門檻外,毫無移步之意,明白這宗室親王是想請宋若昭出來說話。阿眉眼鋒素來犀利,不過一瞬間,她便察覺到普王秉禮持重、稍顯倨傲的神情下,那一絲志在必得。她回身往院中走,內心已猜到,宋若昭魂不守舍地還家來,大約與這宗室親王有關。

  不等阿眉走到堂屋廊下,宋若昭已走了出來。她到底剛剛殺過人,又在天子座下聽訓一番,從此身懷隱秘之事,一時三刻哪裡就能安睡歇息。她如驚弓之鳥,聽得阿眉與人對話,噌地就坐了起來,透過窗欞隱約見到紫袍身影,心道“應該是他”。

  普王見若昭心事重重、不敢抬眼看自己的模樣,嘴角笑意一閃,道:“本王來歸還一物,既是故人所贈,想來娘子頗為珍惜。”

  他遞來的,正是宋若昭昨夜殺了李萬後、被普王仆從收去的匕首。

  宋若昭接過,面上有些窘迫,心中卻努力清明。她是正歷情事的女子,對男子舉手投足的細節之處分外敏感。說來普王也算在天子面前替自己擋了一災,但若昭並未因此就放下了警惕。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眼前這位親王,似乎對自己有所圖。

  普王也在揣測若昭的心思。 不過,正如對權力一樣,對於女子的心,他亦不急於攫取,喜歡徐徐圖之。

  “你莫猜疑,本王在聖主禦前為你說話,一則確是不忿那些面首汙吏傷天害理,二來,乃因本王查知你與皇甫將軍原來有情。”

  普王說得小聲但直白,宋若昭大吃一驚,此人怎地如鬼神般,什麽都知道。

  普王顧自繼續說下去:“本王出鎮涇原時,汾陽王郭子儀已垂垂老矣,涇原段秀實段公、姚令言姚帥,以及皇甫將軍,都令本王欽佩不已。本王當時想,我李唐江山,去了一個郭汾陽,仍有後繼良將帥才、忠臣孝子,何愁不光複河東。不料,局勢怎地越來越危急,削藩大業,實則左支右絀。”

  他驀地又將那副壯志未酬的神態收了起來,彬彬有禮地向宋若昭道:“皇甫將軍如此忠良,本王照拂他的心愛之人也是略盡綿薄之力,不足掛齒,本王告辭,娘子諸事小心。”

  直到普王遠去,宋若昭才敢抬起頭來,隨即坐在門檻上,望著西邊較之昨日寧靜得多的城牆,兀自出神。

  阿眉走過來,陪她坐著。

  “宋阿姊,你可覺得,咱們看這世上萬事,總不能放下心來?”

  “清平盛世本就如夢而已,加之吾等有所牽掛,自是越發不能高枕無憂。”

  二女都不再作聲。

  白晝的奉天城依然安靜,但人們心裡清楚,這不過是昨日大捷換來的片刻光景。正如廿多年前的安史之亂,天子一旦離了長安,再回去就不是旦夕之事。

  這不知何年再安定的懷想,真是折磨著所有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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