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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第19章 聯姻風波
  曉寒未散。

  宋若昭摩挲著手中的益州紙箋。上面“使君已至,駐於城外”八個字令她的神志陡然熾熱起來。但韋皋的老仆隻是面無表情的傳音者,不及她細問便告辭而去。

  饒是如此,她也打心底感激韋皋,一種摻雜著驚喜的感激。韋皋的用詞,顯然表明他猜到了她的心思,或者大約是從皇甫珩的直接探問中確信的。這未免叫人有點羞怯尷尬,但自己心屬皇甫將軍是世間常見的男女之情,被那韋將軍看出來又何妨。

  她仔細端詳了那個“至”字,回憶它與“長江不見魚書至”中末尾一字的行筆異同。喜訊令她思緒活躍,她覺得韋將軍是這樣一位行事周到的君子,自己若有機會向其致謝,或可提起當年那首詩,也算是詩友佳話。

  不過,寧之師竟然沒有入城,這多少有些讓她擔心。

  辰時,宋若昭與阿眉出了門,見到奉天城已一派緊張備戰的景象。

  內城城牆下的街道悉數疏通,每隔百步便有令狐建的龍武軍士卒值守,不許城中百姓靠近,為的是確保守城將士能迅速無礙地在四面城防間通行。而韋皋的隴州軍步卒騎士,則聚集於奉天正南城門之下,軍容整肅,更有精壯的弓弩手已然登上雉堞。

  阿眉雖比宋若昭年幼,但素來的酒肆營生使她慣於搭訕探查。她語笑嫣然地截住一名隴州服色的軍士,想細問寧將卒的詳情,不料韋皋素來治軍甚嚴,下頭的軍漢們盡管粗豪,一旦迎來戰事卻仿佛為雙唇上了鎖,隻按號令行事,不向閑人吐露半字。

  二女正失望間,卻聽身後有人道:“想打聽何事?怎地不來尋我?”

  說話的正是王叔文。這位立下大功的王侍讀,雖然傷了一隻胳膊,但來到奉天后,在太子李誦身邊的地位,儼然等同於德宗身邊的“內相“陸贄。今日一早,王叔文便得知了韋皋的部署。他此前多少察覺了皇甫珩與宋若昭之間微妙的情愫,此刻見宋若昭眉色微蹙,阿眉又四處打探,怎會不知緣由。

  王叔文對宋若昭道:“聖上既然允韋將軍與皇甫將軍商議軍情,就是用人不疑之舉,皇甫將軍在城外與城裡的韋將軍互成犄角之勢,未必不是克敵製勝之妙計。娘子不必太憂慮。隻是在下聽到了另一樁消息……“

  宋若昭一驚:“是若清?“

  王叔文搖頭道:“令弟尚無音訊。是關於娘子你的。驛館送來的公牒中,澤潞節度使李公奏報其有望說服已經自立為趙王的成德節度使王武俊,返正朝廷。此外,李公誓言,將盡快回軍勤王,並且提到,很為幕賓之女能忠心護主而欣甚,說是要認宋娘子你為義女。“

  宋若昭詫異,他們護送皇孫進奉天城才幾日,消息竟已傳到潞州。不過如此說來,父親宋庭芬應該也知曉了自己在涇師之變中的下落,當可微微寬心。

  阿眉在一旁揶揄道:“看來世道雖亂,大唐的驛站倒是盡職得很,消息竟像長了翅膀般傳得恁快。恭喜宋阿姊,這一路的驚嚇沒白受。還有皇甫將軍,丟了涇原鎮,若是給澤潞鎮當女婿,也算投奔到膏腴之地了。“

  宋若昭臉又一紅。阿眉與她關系已親近,即使如此口無遮攔,也並不令她覺得被冒犯,反而倒有些正中下懷的歡喜。

  隻是,須臾間,王叔文接下來的話就打消了她的喜悅。

  “李節度還奏請陛下,將你進為太子的良媛。“

  “什麽!“宋若昭仿佛從飄渺雲間陡然落地,

面上紅暈還在,眼神裡卻滿是難以置信的目光。  就連阿眉也吃了一驚,收斂起嘴角那本無惡意的譏誚,問道:”王侍讀,這澤潞節度使打的是何主意?“

  王叔文歎口氣:“想來也無甚稀奇,巨變驟起,藩鎮的節帥們必定各懷心思。令尊既是這澤潞節度使的幕賓,娘子更應素知李抱真李節度不是田悅和王武俊那樣的魯莽武人。“

  王叔文認為,李抱真佔據澤潞一帶,離長安和洛陽都不遠,必會憂慮朱、李希烈之流坐大後吞並自己的藩鎮,不如趁早表明自己的立場,與唐廷的軍隊共同誅滅叛亂藩鎮。而李抱真在建中元年還分到了昭義軍的兵權,眼下手中也有萬余精兵,德宗不可能不對其刮目相看。

  阿眉冷笑一聲:“我明白了,你們唐人最講究裙帶聯袂。這李節帥必是膝下無女,又聽說阿姊你立下大功,還是王良娣的族人,忙忙地認了你做義女,與天子攀個姻親,譬如當年郭公子儀那般。“

  宋若昭心亂如麻,但一靈尚在,直截了當地問王叔文:“聖意如何?“

  王叔文皺了皺眉:“聖上似乎有心籠絡李節度,宣了太子商議此事,太子回府後,今早說與我聽,如此而已。太子並無主意。”

  宋若昭心中一涼。太子和蕭妃是知曉自己已有意中人的,那日也頗為體諒。但此番關系唐廷與親藩的利益,不管李抱真將來是不是能成為第二個郭子儀,先允了他的請求、讓他成為大唐儲君的嶽家,對其他那些半大不小的還在觀望的藩鎮也是個敲打。想來,太子就算感激她救護李淳的恩情,也不會冒冒失失地忤逆德宗的心思。

  幼年喪母、經歷離亂、父親開明,這樣的人生使得若昭養成了每臨大事有靜氣的習慣。但此刻,她無法沉住氣。她咬著嘴唇,對阿眉道:“咱們想法子出城吧,你要逃去哪裡便逃去哪裡,我去找皇甫將軍,和他,和他……”

  王叔文和阿眉都有不久前失卻心中摯愛的遭遇,見若昭語無倫次的模樣,也是覺得可憐。他二人與愛侶已陰陽相隔,反正是無甚指望,但若昭不同,她的皇甫將軍此刻正在城外準備迎敵,難怪她腦子裡最乾脆的念頭,便是逃出去與他團聚。

  阿眉沉吟片刻,道:“阿姊,令尊還在澤潞幕府,你便是不願意做了他們的棋子,也不能叫他們看出來,以免令尊為難。頂好是天子親自回絕了李節度。”

  她又向王叔文道:“王侍讀,平日裡太子可是從未與聖上意見相左?”

  王叔文輕聲道:“那是自然,君王多疑,太子須分外謹慎。”

  阿眉點頭:“自古有哪個君王不是如此。我在吐蕃時,有一位大部落的頭領向讚普求娶一位公主。不曾想讚普最是喜愛這個女兒,想換一位公主送去,部落頭領發了脾氣,說了幾句酒後的瘋話。此事傳到讚普耳朵裡,讚普道,臣子是否忠心,須看其求恩賞未獲滿足時的舉止。”

  王叔文登時醒悟般,心中著實一歎。這阿眉雖非唐人,到底也是個吐蕃公主,這宮廷裡長大的貴女,哪有不深諳帝王心思的。

  宋若昭順著阿眉的話細細一忖,也有了一絲希望,懇切地望著王叔文:“王侍讀是太子倚重之人,若昭此事能否脫身,隻能拜求王侍讀。”

  王叔文道:“吾等患難中相識,皇甫將軍與娘子又實為良配,況且阿眉所說有理,慎待李抱真的請求,對聖上和大唐社稷也更為有利,不論公私,我都會去太子跟前試上一試。”

  三人說話間,龍武軍的軍士巡防而來,罵罵咧咧地將他們驅離城下。

  阿眉仰望了一下高聳的奉天城牆,想起幾日前在奉天城外曾見到一座威嚴雄健、木宇巍峨的佛寺,心中有所隱憂,但思量來去,終於還是未對王、宋二人說什麽。

  朱叛軍逼近的消息,使德宗禦前的群臣,因陷入憂心忡忡而變得無話可說。在德宗看來,陸贄不再言之鑿鑿地回顧建中元年以來的政令得失,盧杞不再惦記自己這個宰相會不會失寵,崔寧也不再總是提要踢走盧杞和安撫李懷光,這樣的清淨,正適合他這個君王空出心思,隨時關注著戰局。

  他憶及當年安史之亂被平定的過程,想來想去,還是靠的勤王勁卒和叛軍內亂。眼下,韋皋和那寧之師或可抵擋一陣、保得奉天不失,但要平定叛亂、回到長安,恐怕還得仰仗遠在東邊平叛的神策軍和一些擁有重兵的親藩。

  在德宗的盤算中,澤潞節度使李抱真,就是這樣一個親藩。隻是李抱真忙不迭的上表請求聯姻,反倒引起了德宗的微微不悅。這李抱真到底是粟特胡兒出身,不在意中原人的忌諱,太子良娣剛剛去世,他便提出此事,委實不妥。

  但帝君急於求兵,便顧不得兒子的心情。他估摸太子李誦回府與太子妃蕭氏商議得差不多了,又宣他來見。

  李誦雖然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但其實在兵變之前剛度過自己二十二歲的生辰。這個瘦削但不羸弱的皇家儲君,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以長子身份做的太子。在他父親德宗之前,不算開國高祖和女皇武氏,大唐的六位皇帝,都不是長子。這種耐人尋味的局面自德宗開始被打破,滿朝上下倒有一種頗為認同的欣喜,仿佛大唐從此開始了一種更為正統的長子承位的時代,而綱常走向日益正統,總會令朝野展望那隨之而來的國泰民安。

  德宗當然覺察到了這種氣氛,他繼位後厲行削藩、強調長安政權的一統,自然在宗嗣上也要維護李誦的地位。

  李誦擅長隸書,建中初年,德宗賜給朝臣和節帥的匾額,幾乎都出自李誦之手,一時間真是有種父子齊心坐天下的感覺。

  此刻,再次來到父親禦座之前的李誦,接過霍仙鳴奉上的熱騰騰的酪漿,並不敢喝。他整個人已從三日前痛失王良娣的呆滯中還了陽,恢復了素來在禦前的謹慎恭順。但他來之前,王叔文的一番話令他思謀良久。對於李抱真聯姻一事,他決定試一試王叔文的主意。

  他緩慢而誠懇地向父親說出自己的想法――莫允了李抱真的請求。不是因為他無心充盈東宮,而是有唐以來,何曾聽聞過臣子如此直言不諱地要做儲君的嶽丈。與皇室攀親不是不行,但也得如郭子儀那樣立下大功後再看皇恩是否垂沐。這些個藩鎮節帥,看來真不把自己當臣子,對於帝王,竟像酒肆的販夫走卒般稱兄道弟、不當外人起來。

  德宗本來眯著的雙眼驀地睜開了,李誦趕緊止言。德宗淡淡一笑,示意兒子接著說下去。

  “兒臣以為,對待藩鎮諸將,以疑為本。陛下不妨先對李節度的上表不予理會,若李節度一心勤王,怎會因求取姻親不得而仍在潞州觀望。這倒是一個試探他的機會。”

  “以疑為本”四個字,戳中了德宗的心。

  他雖知李抱真手中的兵力都是精銳,很能和朱朱滔的幽州兵一較高下。但若這勤王之師要以犧牲天子威嚴為代價而換來,當存疑慮,恐怕終究也是個隱患。況且,李抱真口頭上一句效忠勤王,就成了儲君的泰山大人,這讓已經趕來準備血戰的隴州韋皋和寧韓遊環怎麽想。

  “所以,”李誦道,“唯今之策,陛下似應厚賞出兵之師,以軍功許之榮銜,莫助長了那些不出力的大鎮的驕橫。”

  德宗嘴角一抿,微微頷首。他前傾上身,饒有興趣地問李誦:“這番奏對,可是你身邊之人亦有建言?”

  李誦素知父親多疑,或許亦安排耳目在自己身邊, 因此不敢有所隱瞞,坦然稟道:“兒臣曾與王侍讀商議。王侍讀經歷京城兵燹,歷險途中又耳聞目睹涇原鳳翔之變,是以對藩鎮節帥猶存戒心,提醒兒臣三思。”

  德宗道:“這些虎鎮驕帥,誰敢不存戒心。朕敢嗎?朕有時候想,先帝真是受天降福祉,有郭公子儀這樣的良臣相佐,功高而不震主。可惜啊,恐怕,世間再無汾陽王。”

  德宗起身,走到李誦跟前,解下身上的大氅,披於李誦肩上。李誦大驚,嚇得趕緊跪下。

  德宗溫言道:“莫怕,你是朕的長子,也是朕的福將。你呱呱落地那年,史思明被部將所殺,范陽叛軍隨即陷入自相殘殺,我大唐將士得以反擊。眼下局勢危急,朕唯一能信的,除了你還能有誰。這幾日,若韋皋、韓遊環與叛軍開戰,你便披著朕這大氅,登上奉天城頭督戰。”

  一旁的霍仙鳴見德宗邊說邊瞥了自己一眼,即刻理會得,忙跪著上前道:“老奴萬死,鬥膽進言陛下,太子是儲君,這箭矢又沒長眼睛,萬一……”

  “中貴人莫妄言,”李誦決然道,“護衛天子安危,太子自應身先士卒。陛下,那日離開禁宮時,兒臣仗劍殿後,便誓要護得陛下周全。如今大敵當前,兒臣更不會畏葸不前。”

  德宗滿意地結束了與太子的對話。

  李誦退下後,德宗微微歎了口氣。盛唐的榮耀景象已是昨日舊夢,先帝們留給他李括這麽一副爛攤子,也是糟心。不過,和此前的歷任帝國君王比,他有個還算忠厚恭順的兒子,可算是老天給他的一份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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