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抬眸看她的時候,她立刻轉身,不想讓他看見她的眼淚。
她轉過身了,他倒反而可以肆無忌憚地看她了。
大概是因為天氣轉涼了,她換了裝扮,感覺也換了風格一般。
她今天沒有再穿棉布斜襟衫和棉布長裙,而是換了一件鴨蛋綠色的毛線衣和黑色小喇叭褲,外邊穿了一件長款秋風衣,腳上是粗跟五眼黑皮鞋。
比較之前的風格,她今天更時髦,更亮麗,更有氣質了。
不像他,更殘,更頹廢了。
她就像初升的朝陽,給人一種會越來越好的感覺,而他,好像年紀輕輕就已近黃昏,身上曾有過的光芒,有一種逐漸消逝的感覺。
“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沉默半響,林深主動開口打破了那種讓兩人都壓抑至極的氣氛。
深深吸了口氣,宋含鈺伸手擦掉眼角的淚,不但沒走,反而一臉深切地開啟了紅唇,“林深……”。
她那般認真模樣,讓林深情不自禁將視線正視到她絕豔的臉龐上。
她那漂亮的眸子紅紅的,帶著晶瑩的淚花,用著極其鄭重的口氣,仿佛是鼓足了勇氣般才說的,“在你昏迷的時候,我曾對你說過一番話,那時你可能沒聽到,今天,我想再對你說一次……”。
林深詫異地看著她,他隻記得在他迷迷糊糊中,聽到過她激烈的哭喊,而至於哭喊的內容是什麽,他還真的沒聽清。
此刻,他的內心異常複雜,期待聽到她說了什麽,又有些害怕聽到。
沒錯,他覺得,他是個慫包蛋。
可宋含鈺不管他想不想聽,總之,她今天下定了決心要跟他說,所以,她不顧他臉上的晦澀神情,自顧自地說著。
“那天我對你說了……我愛你!”
林深的心猛然被震撼得抖了一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許你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我就是愛了,在你救我的那天,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我的內心裡就有一種感覺,好像你就是上天派來救我的那個大英雄,你是屬於我一個人的英雄,當然,現在看來,那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自以為是而已!”
林深,“……”。
“我還對你說過,我要你醒來,我要你活著,無論你是瘸了,還是癱了,只要活著就好,我願意伺候你一輩子,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快樂。”
林深的雙眼也紅了個透,隨之盡濕,帶著些別扭的情緒,他口氣很不好地說,“你快樂什麽啊,我們沒認識幾天,我也沒有照顧過你一天,甚至還經常羞辱你,你到底是怎麽從我身上得到快樂的?”
“可你救過我的命啊!那一刻你給我帶來的震撼是不可代替的。”宋含鈺的情緒也越來越激動了。
“那是恩情,不是愛情,你是要報恩,所以才以身相許嗎?別那麽愚蠢了好不好?”林深的聲音多了怒氣。
可宋含鈺還是不甘心,她的眼淚“嘩嘩”流淌下來,大聲地說,“我不是小孩子,我很明確知道自己的心,我喜歡你,不是報恩,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被你渾身的英雄氣質所吸引了,看見你第二眼,我就被你英俊的模樣征服了,你英氣的眉眼兒,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唇形,甚至你五官的每一個細節,都是那麽的讓我迷戀著,所以……即便你羞辱我,看不起我,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多看你一眼,多跟你說句話,就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萬一……有一天你喜歡我了呢,你說,我每天這樣癡心妄想地癡戀著你,這能叫報恩嗎?”
“你這叫賤!”
林深大聲地吼了一句,直接將宋含鈺所有的聲音噎住,連呼吸聲都好像戛然而止了。
過了半響,宋含鈺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想要給自己一些力量,抬手,擦了擦眼淚,情緒好像在頃刻間控制住了。
她坦然看著他說,“你說得對!”
林深,“……”。
他還想羞辱她幾句,可實在不忍心出口了。
“凝梅早就告訴過我,我這樣會被你瞧不起,永遠都得不到你的愛,但是我不甘心,所以,今天還是把心裡所有想說的話,都讓你聽到了,現在好了,我能心安地走了。”
“走去哪裡?”
林深立刻捕捉到了關鍵詞,下意識就問出了口,一顆心也倏然揪了起來。
宋含鈺吸了吸鼻子,情緒已經冷靜了下來,“我考上玉城大學的商科專業了,明天我就去學校報到,以後會住在學校裡……以前賴在二少帥府,就是為了多看你一眼,既然你那麽討厭我,我再留下也沒有意思了,不過,我還有一些以前沒跟你說過的話,現在要對你說,不說的話,我不甘心。”
林深就那樣目不轉睛看著她,內心裡異常的酸澀複雜,他是不是就像夜君臨說的,把本屬於自己的女人給弄丟了?
“你不喜歡我,我不會一直纏著你,因為我也有尊嚴,要臉皮,我不能一直做個不要臉的女人,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告訴你,如果你哪一天想起了我的好,後悔不要我了,你來玉城大學找我吧,大學三年我不會跟別人處對象,我會等你,但……我只能等你三年!”
話落,伴隨著宋含鈺再一次的淚流滿面,林深直盯盯看著她轉身捂著臉跑了。
待宋含鈺走出去,病房的門自動關上那一刻,林深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情緒,眼淚默然地大肆流淌下來。
他林深何德何能此生遇到如此之重情重義又癡心不悔的女子,他對她除了那一次根本沒注意她的集體大營救之外,就沒對她做過一件好事,結果,她卻那麽真實而厚重的愛著他。
他林深,算個什麽東西啊,一個別人養的替死鬼而已,如今還要面臨殘疾的危險,他有什麽資格被這樣好的一個女子真誠的對待著,還癡心不改地,孜孜不倦地……愛著!
“林深,你特麽就是個王八蛋!”
可他這個王八蛋就是不能接受她啊,接受她,就等於是連累她,害了她,因為他自己都不能對自己的命運做主,拿什麽給她一輩子的幸福?
在無人的特護病房裡,林深這個七尺男兒,完全失去了理性,肆無忌憚地任憑自己的眼淚流淌著,他為著宋含鈺的癡情一片而哭,也為著自己不能給宋含鈺同樣的感情回應而悲傷低泣。
………………
又是一天的義診結束後,柳凝梅送提著行李箱的宋含鈺到門
口。
“最近醫院的事太多,都沒有好好恭喜你一下。”
“你跟我就不用客氣了,玉城大學離這裡又不遠,周末休息,
我會回來看你的。”
“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也要保護好自己,未來你的願望才有可能實現。”
宋含鈺知道柳凝梅意有所指的是什麽,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都懂,倒是你,也得凡事小心,不要輕信別人,以免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放心!我會小心的!以後我還要跟你一起創立一番事業呢。”
“好吧,我原本沒什麽事業心的,從小就被灌輸三從四德,女子無才便是德,現在看來,是被你帶壞了。”
“哈哈哈!那咱麽就一起壞下去吧!管別人怎麽看呢。”
“好!我努力追上你的腳步,然後,一起做一對時代的叛逆姐妹花。”
“一言為定!”
兩人又寒暄了一會兒,宋含鈺上了夜君臨派出的車,送宋含鈺去了玉城大學。
當柳凝梅回到房間的時候,夜君臨已經洗好了澡,等夜君臨也幫柳凝梅洗好了,兩人便躺到了溫暖的被窩裡。
深秋的夜是森涼的,可夜君臨的身體就像一個大暖爐溫暖著柳凝梅的全身。
柳凝梅窩在夜君臨的懷裡,享受著獨屬於夜君臨的溫暖和溫柔按摩,她的心,都跟著被焐熱了。
按摩地差不多的時候,今晚的夜君臨沒有生發高漲的情.欲,而是突然歎了口氣,低聲說,“林深的腰還沒有好,不知道以後會不會……”。
他說不下去了,最近一直因為擔心林深而寢食不安。
柳凝梅抓住他的大掌握在手心裡,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安慰他,她的聲音也是低低的,只是比較平靜,“你先不用太擔心,我前兩天給他檢查過,是因為腰椎骨受傷後,該恢復的地方沒恢復好,不該生長的地方增生了,壓迫了神經,我已經安排了明天就給他做一個腰椎增生切除手術,等增生的部分切除掉,以我的預估,他應該還是能恢復正常的。”
“真的嘛?你能保證嗎?”夜君臨非常緊張。
柳凝梅眨了一下眼睛,看著夜君臨平靜地說,“君臨,任何醫學上的醫治任何人都不能給出百分百的保證,因為醫生的醫術再高明,醫生也只是人,不是神。”
夜君臨悵然若失地點點頭,“你說得對,是我太異想天開了。”
柳凝梅再次抓緊了夜君臨的手,柔聲安慰道,“別太擔心,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你是最優秀的醫生,也是……最優秀的妻子。”
話落夜君臨深深地吻住了柳凝梅……
…………
第二天一早,柳凝梅便去醫院給林深做手術了。
柳凝梅學的是西醫全科醫學,中醫是傳承祖父和自學,加上在英事學院得到過很好的訓練及實踐操作,致使她在面對不同病症時,只要不是疑難雜症,都能坦然應對。
林深這次的手術不是大手術,因此她還是滿有信心的。
在她給林深做手術的時間裡,夜君臨本想來這邊陪著她和林深的,但臨時接到了督軍府的通知,督軍和夜夫人要夜君臨去一趟督軍府,說有急事跟他商討。
夜君臨想了想,至打他成親之前見過自己的父母,到現在已有一月有余沒見了,不管他們對他做了什麽不該的事,他們還是生他養他的父母,他不可能永遠不跟他們聯系了。
從柳凝梅那裡確認,林深的手術沒有危險,他便去了督軍府。
傭人告訴他,督軍和夜夫人都在會客廳,他雖有些詫異,但並未遲疑,闊步朝會客廳走去。
令他怎麽都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在督軍府的會客廳裡,見到了
非常不想見到的人。
今天的喬苡薰,身著簡約風盛裝出席,說簡約風,是因為衣服的款式非常簡單,掐腰小西服,筆直鉛筆褲,簡約卻不失優雅、大方、時髦,彰顯出女人的乾淨、利落、幹練。
說盛裝,是因為衣服的面料是德國進口一級羊駝絨織成,製作是純手工定製,大概是全球只有幾件的那種,可以說,她身上這一件衣服的價錢,可能夠普通百姓活半輩子的。
穿在身上的人,光看她描畫得精致的五官,以及滿臉自信的笑容,就知道她是有多得意,多驕傲!
以前夜君臨對這種事還會跟著大眾有一份欣賞,可真正認識了柳凝梅後,他便覺得,這些表面的高檔與品位,其實都隱藏著低級的人性。
打從他認識柳凝梅到娶了她至今,他沒見柳凝梅為自己添置一件昂貴的衣裳,她穿的似乎都是以前在英國買的,雖說也有不少高檔貨,但後來他才知道,那些衣服都是她去沈家報仇的道具。
他看見的是,她把手上的錢換成了消炎藥,送給了受病患折磨的窮苦百姓們。
他想,那樣的品性,才是真正值得人欣賞、尊重,甚至羨慕的高檔與格調!畢竟,偉大的話,誰都會說,偉大的事,沒幾個人能義無反顧不求回報地去做。
“君臨啊,你終於來了!你可真狠心啊,竟然一個月都不來看爹、娘,你要活活想死為娘我嗎?”
夜夫人是真想兒子了,以往的夜君臨,只要沒去戰場,不忙時會呆在督軍府陪她喝茶,有事時也會找夜督軍商量。
可這一次,夜夫人覺得,這孩子是鐵了心跟他們慪氣,要說這事,都得怪柳凝梅那丫頭,要是沒有她,一向孝順的兒子何以會跟他們夫妻鬧得這樣厲害。
夜夫人走上來抓住夜君臨的手,夜君臨沒有拒絕,但也沒有表現出熱情回應,隻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叫我回來有什麽重要事?”
夜君臨說話時,是看著夜督軍的,打進來那一刻瞄了一眼喬苡薰之後,便再沒有正眼看她。
喬苡薰卻一直若無其事地微笑,並目光灼灼地看著夜君臨。